婆子们请问贾宝玉的“一句话”是什么？

（2017-6-21）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欲言又止之处甚多，第七十七回婆子们请问贾宝玉的“一句话”最为吊胃口。文本写道：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宝玉点头道：“不错，不错！”婆子们笑道：“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倒要请问请问。”方欲说时，只见几个老婆子走来，忙说道：“你们小心，传齐了伺候着。此刻太太亲自来园里，在那里查人呢。只怕还查到这里来呢。又吩咐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出他妹妹去。”因笑道：“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宝玉一闻得王夫人进来清查，便料定晴雯也保不住了，早飞也似的赶了去，所以这后来趁愿之语竟未得听见。

婆子们说“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倒要请问请问”，是一句什么话呢？“方欲说时，只见几个老婆子走来”，婆子们就止住了，一直到最后，读众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是什么，甚费疑猜。

松樵认为，婆子们的这“一句话”肯定谈不上经天纬地，但一定很重要。联系前后文，这“一句话”当和“女儿”、“女人”、“男人”相关。为使推测合情合理，松樵认为有十分的必要盘点一下贾宝玉关于“女儿”、“女人”、“男人”的有关著名理论。

第二回冷子兴转述：“（贾宝玉）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移了！”

第五十九回春燕转述：“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

我们宜将冷子兴和春燕转述的的两段话联系起来考察。

“大成至圣文宣王”孔仲尼有一句名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鲁迅曾问，不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包括了他的母亲？

读众也完全可以问一句，宝玉说老女人是“鱼眼睛”的时候，可包括他的奶奶和母亲？宝玉说男人“浊臭逼人”，是否包括他的父亲呢？——宝玉在“大遭笞挞”之后，曾咬牙恨对黛玉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松樵窃以为，“这些人”不仅包括了他的父亲，而且包括了他的母亲。

古人今人一样，凡说话都受立场即利益的出发点制约。冷子兴之所以认为贾宝玉的理论“好笑”，是因为他是男人，贾宝玉的理论触犯了他的尊严。冷子兴据此断言贾宝玉“将来色鬼无移”，显然过于主观臆测了。春燕之所以认为贾宝玉的理论“倒也有些不差”，是因为她正处在“无价之宝珠”青春阶段。婆子们之所以认为贾宝玉的理论“好笑”，是因为她们都是“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的女人。

至此，我们似乎可以推测出，婆子们请问贾宝玉的“一句话”，应该是“您所说的‘女人’包括老太太和太太吗？”松樵认为，此一推测不对，婆子们没有那么大的胆量直指老太太和太太。再则，婆子们明白无误地说的是“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松樵认为这“一句话”的主要成分应当是“鱼眼睛”。综合前文后意，完整的这“一句话”应为：“女人老了何以就变成鱼眼睛呢？”

贾宝玉所谓的“无价之宝珠”和“鱼眼睛”， 明显有双重含义：其一，自然容颜；其二，社会属性。自然容颜即人的外表容貌（外貌）面孔。处在青春阶段的女儿，自有无愧的容颜，无需修饰和添加的美丽，她们的生命是纯真的，她们的灵魂在悠长的岁月中把喜怒哀乐叙写在过往的真实里，留下永久的记忆，有忧伤的，也有欢喜的，她们的生命力有时很长，有时又很短。贾宝玉是个唯美主义者，他的女儿观，其实专注的主要是女儿们的自然容颜。然而，岁月易逝，容颜易老。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不经意地改变了女儿们天真烂漫的容颜。这里有一道坎，就是出嫁。女儿出嫁了，生儿育女了，容颜自然渐老。但贾宝玉所谓“鱼眼睛”，似主要在强调社会属性。女人有了孩子以后，就多了一份做母亲的责任、劳作与牵挂。以前的温柔、善解人意、理智好象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暴躁、庸俗、势利、唠叨、没有情趣。人们往往纳闷，这个女人怎么会变了呢？岂不知，生活也变了。

《红楼梦》那个天地里的丈夫，没有一个不喜欢“无价之宝珠”，没有一个喜欢“鱼眼睛”。小说中“鱼眼睛”们的婚姻生活，就象风中的烛焰一样，飘荡摇曳，也许在哪个清晨或者暗夜，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这本身就是悲剧。

我们读《红楼梦》，千万不能将贾宝玉的那一套理谬论奉为圭臬，将之当成评价红楼人物的最高标准。千万不能将红楼中的未出阁的女儿和年老的婆子们，全部贴上“无价之宝珠”或“鱼眼睛”的标签。“无价之宝珠”们未必个个都金贵无比，再错也不错，放个屁也是香的。“鱼眼睛”们也未必一无是处，个个都是混账，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