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D情史》书摘

这是我看过的最薄的一本书,然而,却是需要去深深品味才能参透的一本书。生活,需要智慧;爱,除了心甘情愿地奉献、执子之手地忠诚与一生陪伴地执着,何尝不需要更大的智慧呢。
爱,不是说出口那么简单,需要我们携手去创造,然后,一起坚守。
感谢D,感谢高兹,也感谢用心去解读的译者袁筱一。
书摘:
“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幽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和你在一起我才明白,欢愉不是得到或是给予。只有在相互给予,并且能够唤起另一方赠与的愿望时,欢愉才存在。”
“如果你和一个人结合在一起,打算度过一生,你们就将两个人的生命放在一起,不要做有损你们结合的事情。建构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你们永远需要根据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地加强、改变,重新调整方向。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我们承诺彼此忠诚、付出,承诺彼此柔情相待。你一直忠实于这份契约,但是你不确定我是否懂得如何忠实。我的犹疑与沉默加深了你的怀疑。直到夏天,某日,你平静地告诉我,你不愿再等我有所决定。你应该是认为我不愿与你共同生活。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宁愿离开我,以免我们的爱情坠入争吵和背叛的深渊。‘男人不懂得如何中断关系’,你总是说,‘女人则宁愿断得干干脆脆’。”
“爱情就是与另一个发生共鸣,身体和灵魂的共鸣,而且只能与他或者她发生的共鸣。”
“我能想象你的惶恐和孤独。你一直对自己说,如果爱就是这样,如果夫妻就是这样,那你情愿一个人生活,永远不要爱上别人。而你父母间的争吵主要是为了钱的问题,所以你对自己说,爱情只有在与钱无关的情况下才是真正的爱情。从七岁开始,你就知道不能相信大人。不能相信你的老师;也不能相信将你视作人质的父母……在大人的世界里,你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你必须强势,因为你的世界是一个不稳定的世界。我总是能够感觉到你的力量,同时,我也能感觉到你深藏的脆弱。我喜欢你那种客服的脆弱,欣赏你脆弱的力量。我们都是在不稳定和冲突中长大的孩子。我们注定要彼此保护。我们需要借助彼此,共同创造一个这个世界原本拒绝给予我们的位置。但是,为了这个,我们的爱情必须也是生活的契约。”
“困苦给了你翅膀,而我不一样,困苦总是让给陷入消沉。……中午的时候,你对我说,‘你知道吗?三天以来你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你比一个人的时候还要感觉孤独?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向你解释过为什么我会如此消沉。可能是出于羞愧。我欣赏你的自信,你对未来的信心,你随时随地都能够抓住身边幸福的能力。”
“除了每天自晚上十点开始,我会埋首于《文集》的写作,直至凌晨两到三点。‘上床来,’超过三点,你就会说。我回答道:‘我马上来。’而你说:‘不要马上来,而是这就来!’你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责备。我喜欢你一边执著地要求着,一边总是留给我充足的时间。你说,你是一个离开写作就不能活下去的人结合在一起,你知道想要成为作家的人需要远离尘世,需要日日夜夜地做笔记;你知道只要一拿起笔,他的语言工作就开始了,写作可以随时随地占据他的身心,即便前一分钟还好好地吃着饭,谈着话。……爱上一个作家,就是爱他的写作,你说:‘那就写吧!’……我曾经想过,你如何能够忍受我在这项工作上的失败,而且这是一项自你认识我以来,我就投入了所有精力的工作。如今,为了能够摆脱,我又埋首于一项新工作,鬼知道这项新工作还要占据我多少时间。但是你既没有表现出困扰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你的生活就是写作,所以写吧,’你重复道。仿佛你的使命就在于巩固我的存在。”
“你有你自己的圈子,你自己的生活,不过同时你也一直陪伴着我,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想学德语,还买了学习用的书。但是我阻止了你。‘我不希望你学习这门语言,哪怕一个词都不要学,’我对你说,‘我永远都不会再讲一句德语的。’你能够理解奥地利犹太小子的立场。”
“随着岁月的流失,我们夫妻关系的基础也经历了改变。我们的关系成立一张滤网,我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都要经过这张滤网。我们的关系有所改变。原先,因为我专横的一面,很长时间以来你都被我吓住了;对于你不能掌握的理论知识,你不敢发表意见。渐渐的,你不再听凭自己被我影响。……我们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十几次,并且都很清楚对方会怎样回答。讨论更像是游戏。但是你玩这样的游戏已经非常拿手。……我的‘为什么总是你有理’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我想,比起你需要我的判断而言,我更需要你的判断。”
“待到《叛徒》终于出版,我才重新意识到我欠你的是什么: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我,帮助我成为现在的我。在给你的一册书上,我题道:‘给你,我的凯,你把你给了我,你把我给了我。”
“你于是不再寄希望于医学。你拒绝对镇痛剂的习惯和依赖。你决定由自己来承担你的身体、你的疾病和你的健康;决定将生活的权利收归己有,而不是听凭医学技术科学来影响你,影响你的身体。……于是你与一个国际病友互助组织取得了联系,就是互相交换信息与建议的那种。你开始练瑜伽。你控制自己的身体,通过古老的自律方式来排遣病痛。……以往每年的常规检查并没能查出你的子宫癌……我整天都在翻地,时不时地会抬起头,望向卧室的窗户。你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远方。我知道你在和死神搏斗,希望自己能够无所畏惧地迎接它的到来。在沉默中,你是那么美,那么坚决,我根本无法想象你能够放弃生命。……我希望知道你有多少机会能够再活五年的时间,这是致癌专家给出的期限。皮埃尔的回答是:’五十年,五十年。’我在想,我们终于应该充分享受一下现在,而不是总想着构筑未来了。”
“等你出院之后,我们回到自己的家园。你看起来生机勃勃,这让我很放心,很高兴。你逃过了死神,生命有了新的意义和新的价值。……你已经看到了‘彼岸’,你从一个我们回不来的地方回来了。这改变了你看事情的角度。在这一点上虽然我们没有商量过,但是我们做出了一致的决定。有一句英文很浪漫地诠释了这个意思:‘没有财富,只有生命。’”
“在你昏迷的日子里,我决定六十岁就退休。我开始计算我们曾经分离的时光。我在做饭做菜中找到了乐趣,我热衷于找寻能够帮你恢复体力的绿色食品,热衷于在瓦格拉姆广场订购顺势疗法意识推荐的权威制剂。……我已经到了思考一生都做过些什么,原本是想做什么的年龄。我觉得我并不曾真正地生活过,我总是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观察我的生命,只拓展了自己的某一个侧面,作为个人,我是贫瘠的。而你一直以来都比我富有。你在所有的空间里盛开。你与你的生活处于同一水平,而我却总是匆匆地奔赴下一项任务,仿佛我们的生活永远只能在稍候才真正开始。我开始思考,什么是我应该放弃的次要的东西,放弃了它我才能集中精力追求最重要的。……我很惊讶的是,为报纸工作了二十年,可是我的离开无论对自己而言还是对别人而言都不是那么难过。我还记得我曾经写信给E,说归根到底,只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在了,我根本不能想象自己还能继续写下去。你才是最根本的所在,其余的一切,无论你在的时候在我看来有多么重要,可你一旦不在,就是去了意义和重要性。”
“我们一起到乡间生活已经二十三年。……开始几年我们还会出门旅行;但是旅途的颠簸——无论是什么交通工具的颠簸——会令你头痛发作,婚生疼痛。蛛网膜病变让你不得不放弃了大部分你非常喜欢的活动。大家都没有发现你隐瞒了自己的痛苦。我们的朋友都觉得你‘精神很好’。你一直鼓励我继续写下去。在我们的家园度过的二十三年里,我出版了六部书,还有一些文章和访谈。我们接待了几十位世界各地的来访者,我做了几十次采访。当然,我还是没有能够完成三十年前的心愿:能够与现时生活处在同一个平面上,只关注我们的共同生活所构成的财富。如今我又在重新回味当初迫不及待下决心的时刻。我的手上没有等待完成的重要著作。我再也不想‘推迟存在’。我专注于你的存在,就像专注于我们的开始,我希望你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你给了我你的生命,你的一切;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希望能够给你我的一切。“
“在夜晚的时刻,我有时会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空旷的道路和荒漠中,他走在一辆灵车后面。我就是这个男人。灵车里装的是你。我不要参加你的火化葬礼,我不要收到装有你骨灰的大口瓶。我听到凯瑟琳费丽尔在唱,‘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然后我醒了。我守着你的呼吸,我的手轻轻掠过你的身体。我们都不愿意再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
写下“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后,八十四岁的高兹与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的妻子多莉娜开了煤气,双双离开人世。如果说人离去的时候带不走财富,甚至带不走声名,他们却带走了自己的爱情,也留下了自己的爱情。
前一篇:欢迎您在新浪博客安家
后一篇:林依轮&西华 幸福就是你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