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某个人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来让你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那个人就是爱着你的吧。

镜曾经那么相信着，在年少的他的脑海里，无法勾勒出“爱”这个词更具体的形状。直到十九岁那年的深秋，亲眼看到雪白的布帛之下、二代目火影的尸体的时候。

那副身体被清洗过，肌肤上只留下淡淡的瘀伤，自然合拢着的五指，细看能察觉到骨头折断的痕迹。

男人的脸色很白，但这和他活着的时候并无太大的区别。那张脸的表情也依旧庄重而冷峻，无非银发更加凌乱、双唇颜色更淡，而眼睛则轻轻闭着，只余眼角如画笔细描般秀致的线条而已。

死亡的过程无人目睹。

当云忍找到静静倚靠在枫树之下的千手扉间之时，红叶与流尽的鲜血凝成一色，而他的弟子们已安然无恙地回到木叶的家中。

雨一直在飘。

虽是春天的清晨，天气还是凉。雨丝沾湿了青色的檐瓦，风轻轻摇动梨树堆雪的花枝，一片片碎玉般的花瓣随之落下，悄然无声地落入银发男子脚边的池塘。

镜觉得，那个场景很美。

他的老师一向是个刚健且有威严的男人，因此，偶尔露出这种宁静安定的表情，就格外令人心折。因此……像是着迷一样的，少年凝视着那个身着淡蓝色羽织的高大背影。

“团藏——”

大约过了半分钟，千手扉间扬声下令的时候，没有一点与场景相合的柔软或忧悒。男人对面前垂首待命的少年说道：

“搜索区域是正南方，大约五十公里以外的林区。目标来自水之国，有很强的追踪能力，虽然不在我们熟悉的忍者之列，但是对木叶的情况非常熟悉，是训练有素的间谍。”

扉间下了一个判断，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毫无波澜。不过，志村家的少年对老师的判断力有着一贯的信赖，他只是简单地服从了命令，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去而已。

“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团藏离开后，好像为自己和老师独处的境地感到不安似的，镜试图挑起扉间谈话的兴趣。有着近乎雪白的银发的男人说道：

“没什么，这个人的查克拉我没有印象，但是他非常了解我、许多天来，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些危险的活动进入我的感知力范围之内。但是……”

微笑了片刻，扉间转头看了一眼镜，“下雨的时候，这个范围会扩大一些。”

我早该知道的。

镜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千手扉间既不会特别地去观赏春花，也不会被眼前如丝的细雨勾起什么忧愁，他一直都是一个冷静、理性得令人畏惧的男人。

老师袖手回房的时候，镜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实际上，这样单独呆在扉间身边让他感到局促不安，但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候，少年无法找个什么借口、就此走掉。

二代目火影安然地在榻榻米上落座，在面前的短桌上摊开一卷文书。对于那个宇智波家的少年默不作声地紧紧跟随自己这一点，扉间一定有所察觉，但是，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毫无加以探寻的意愿。

于是，镜只好站在他身后，含糊地小声说道：

“您身上的伤……”

千手扉间没有抬头，他修长的手指从卷轴上拂过，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样啊。”

文不对题的答复，让镜有些受挫——老师一定连听都没听自己的说话吧，少年这么想着。于是，他鼓起勇气，口齿清晰地问道：

“那天，我们和云隐的忍者战斗的时候，您受了伤，现在有所好转吗？”

扉间微微笑了笑，镜才发现，并非老师没有聆听自己的话，恰恰相反，是他无法领会老师的意思。二代目火影好像是在等待他开口似的，抬起了那双绯红的眼眸。

“没什么，任务的失败也不是你的过错。人力有时而穷，世上总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可以努力，但是不用勉强。”

这种轻松的安慰，反而让镜涨红了脸。少年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的战斗。

【被八尾的触手拖入水底的时候，少年心中浮现出“到此为止了”的念头。】

【身体在激流中快速地下沉，眼睛却执着地望着水面那一点耀眼的天光，宇智波家有着遗传的火属性查克拉，镜了解自己，他无法在水下和人柱力作战。】

【然而……自己的腰被握住的时候，少年依旧本能地挣扎起来，窒息和紧张让他神智迷乱，甚至没察觉挟住自己的并非冰冷的腕足，而是一双有力的手臂。不过，对方只是轻易地抓住了他、将他的双手反扣，镜感觉到水流卷裹着熟悉的查克拉，在他的身边飞快地涌动着。】

【“镜你没事吧！”】

【“太好了……幸好老师在这里。刚才那就是八尾吗？”】

【身边一片熟悉的嘈杂，镜呕出一口水，视野才逐渐清晰起来——他全身湿透地趴在二代目火影的肩上，鼻端铁锈般的腥气被水冲散了，少年看到血顺着银发男人握刀的手掌滑落下去。】

【身为忍者，这种时候大概应该因为任务失败而感到羞愧吧。但是，年少的镜的心中，只有刚刚自死亡中逃离的虚脱感，他本能地紧紧抱住老师的身体。】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千手扉间已经很少亲自作战、很少直接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实际上，从千手和宇智波结盟以来，他就隐于兄长和斑的背后，长年累月地充当着“身在暗处的智者”这个角色——和宇智波斑不同，二代目火影做任何决定都有明晰的目的所在，他虽然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但的确对战斗本身并没有任何热情。

因此，即使是火影班中的少年们，偶尔也会好奇，如果千手扉间倾尽全力，那么他能够展现出什么样的实力呢……

镜出生于和平年代，他对千手和宇智波两个姓氏之间绵延几代的残酷战争并没有直接的体认。不过，毕竟是生长在千手的宿敌之家，在进入火影班之前，关于那两兄弟的传闻，他也曾听说不少。

宇智波一族的族长松井，有一个同胞的哥哥。这个人的资历在本族之中相当可观，但是，他却是一个眼盲之人，也没有在长老会中担任职务。最初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松井就这么对年少的镜说道：

“他的眼睛是被二代目刺瞎的……”

因为写轮眼使用过度而失去光明，这在族中并不罕见。因此，对目盲这种事，他们并不奇怪。但是，乍然听到这样的事实，镜不禁感到奇怪。

“为什么呢？”少年不禁问道。

“……初代目火影是个深具慈悲之心的男子，他不愿意随意杀人，即使是敌人也是一样。并且以此为信条来约束自己的族人。”

“在和宇智波的最后几次战斗中，二代目也恪守着这个规则——他出手也不会轻易杀人，只是让对方从此失去战斗的能力而已。”

大概是时隔许久的缘故，松井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淡漠，不再有憎恨的因子。但是，镜却感到不寒而栗。

失去眼睛而自战场上苟活下来，对忍者而言，是一种奇耻大辱。这么做，可以说比杀死对方更加残酷，但是战败的一方却无法光明正大地怨恨。同样的血缘，使得少年对那个银发男子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排斥情绪。

“……没有什么人能压制他吗？”

面对这个问题，松井沉默了一阵子。

“二代目之下，原本还有两个弟弟。但是，那两个孩子都没有长大，就在战争中被杀了。”

“不过，扉间这个人，之所以能从日复一日残酷的战斗的活下来，是有理由的。他凭借查克拉的感知力来战斗，精通水遁、并且有着无人能及的速度。面对以火遁、幻术和洞察力见长的宇智波族人来说，他可以说是天生就站在上风……不，老实说，那真的是天生的吗，以二代目的个性，我想并非如此。”

在与扉间相处日久之后，镜仍然会不时想起上面那段对话。他有理由相信，松井的猜测是正确的。二代目火影虽然有着相当杰出的天赋，但他真正无人可及的地方是严苛的自律、以及冰冷外表下狂热的完美主义个性——就像一张绷得紧紧的弓，充满力量，但病态的紧张感却让人担忧。

不过……令镜意想不到的是，他并不讨厌自己的老师。

或者说，他无法讨厌自己的老师，并且，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深深吸引着。

在加入火影班之前，镜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某个明确的学习对象，但是，少年的确在潜意识里羡慕着——自己老师那种强悍从容的风度，以及似乎能够洞察一切、把握一切的冷静精干。

……如果松井了解到少年这样的心境，恐怕他会为了自己挑选镜成为二代目的弟子而感到后悔吧。

——少年的目光从扉间手头的文书转移到了桌角，那里摆放着洁净的绷带和药物。镜鼓足勇气，对银发男人说道：

“那么……至少，让我来帮您换绷带……可以吗。”

扉间看了他一眼，大概觉得这个请求有点唐突。不过，银发男子还是地点了点头。

“受累了。”

嘴里说着客气的言辞，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的坦荡。这种不会动摇的上位者威严，是志村团藏平日所羡慕的地方。

将浅色的和服自肩头褪去，千手扉间长出了一口气。赤裸的肌肤沐浴在雨中潮润的空气里，似乎令男子感到惬意。

镜小心地为他解开绷带，在尚未愈合的创口处涂上药物。少年默默地打量着那副雪铸般苍白剽悍的身体，目光顺着肩胛优雅的弧线、以及笔直如枪的背脊滑落。千手扉间的身上布满纵横交错、却淡到难以察觉的印记，十分明显，这副身体曾经伤痕累累，却又被极高明的医疗忍术一一治愈。

……疼吗？

一句普通的问候，盘旋在宇智波镜的心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少年注视着自己的老师，这场无休无止的雨仿佛带走了银发男子的思绪，二代火影的眼神不再如平日的锐利，而是散漫地投注在门外朦胧的远方。

“……疼吗？”

扉间有点分不清……唤醒了自己的究竟是窗外的雨，还是枕边那双温暖的手掌呢。

灯影里，柱间的笑脸也显得十分憔悴。

视野还是异常模糊。他的忍术实验出了大错，眼下千手扉间既无法记得时间、也不能分辨地点。青年试着抬起手掌，通过流动的查克拉，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臂骨存在的几处裂痕。

柱间柔和地托住了弟弟的手腕，“不要动，这是家里……我把你从医院带回来了，这几天大哥会在家里陪着你。”

扉间没有说话，在薄薄的棉被下，青年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阵。柱间用左臂挽住扉间的腰，他把弟弟从榻榻米上轻轻地抱了起来，用调了蜂蜜的水润了润扉间干燥的嘴唇。

银发青年低下头，在兄长送到唇边的碗里小口啜饮着。尽管柱间没有追问他实验失误的事情，但是，扉间徒劳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在察觉到意识的确无法支配肢体的时候，那双绯红的眸子里流露出明显的烦躁神情。

黑发男子只是双臂抱住弟弟，然后温情地摩挲着扉间的脸庞。有汗珠自他的鬓边低落下来，显示出在方才银发青年昏迷的时间里，柱间在这里呆得并不轻松。

“嘘——很快就好了，没关系、没关系。”

有点笨拙地安抚着对方，柱间轻轻握了握扉间冰凉的手。感觉到兄长的查克拉在自己的血脉中细细地、温柔地流动，银发青年闭上眼，轻微地战栗着。

……边境有无敌情？公务是否积压？时局有无变动？我的职责谁在取代？

那时候，有许多问题，都在他的心中浮动着。但是，最后扉间只是问道：

“大哥……累吗？”

柱间笑得眯起了眼，他额头抵着扉间的额头，乌黑的长发如水般披散下来、拂过枕侧席边。

“没关系啊……大哥只要能这样照顾着扉间，就会觉得很开心了。”

——在那个流血厮杀不断的年代里，开心这个词，大概也十分难得吧。对生性淡泊的柱间来说，就好像看到一朵早春的花、吃到一餐家中的便饭，还有……这种令他安心的时候。

扉间能够感觉到，隐藏在笑容下面，兄长的紧张、不安和焦虑正渐渐消散。于是，他只是沉默着环住对方的颈子，在兄长的怀抱里喘息着。就像过往的习惯那样……他们彼此交换了湿润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