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来发生很多的事情，国内的、国际的，很热闹，也很让人无语。很多人愤愤不平，很多人失望透顶，很多人忧心忡忡，而在我看来，这一切的发生都很正常。

实际上，就像我在以前的一篇文章里说的，人类还没有从野蛮中完全挣卝脱卝出来，棍子社会与筷子社会的交锋一直在进行着，这个世界野蛮与文明的斗争一直在如火如荼的开展着。但历史浩浩汤汤，人类从茹毛饮卝血的时代一直走到现在，说明文明世界的发展是趋势的必然，文明之光也早晚会照亮每一个人。只是现在，我们还身处于一个野蛮与文明并存的时代。

年轻的时候，我其实也跟大多数人一样，看鲁迅的小说，觉得很有道理，阿Q精神似乎就是国人的写照；看《丑卝陋卝的卝中卝国卝人》，觉得国人的确是各种各样的毛病；看其他一些比如教育家的、心理学家的，每个人似乎都说的很对，他们从素质教育问题，到中国文化问题，再到人性的问题，总之，都是恨其不改，怒其不争、痛心疾首的姿态。然而慢慢的，我发现这不对，他们说的其实都是一些现象，是一些显而易见大家都知道的现象，而背后的本质问题，却从来没有去触及。

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候做绿皮火车的经历，年龄稍大的人应该会记得，80、 90年代我们的铁路系统运行的都是那种绿皮火车。那些年我正好在跑销卝售，于是一天到晚天南海北的坐着绿皮火车去全国各地。以至于在后来安定下来不再出差的好多年里，晚上做梦还会感觉好像在火车上“哐当哐当”的睡觉。

做过绿皮火车的人应该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不说别的，只说一年四季不管白天黑夜，一上车，你就会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的气味，可是没办法，你只能顶着这股恶臭往里走，直到完全适应了这种臭味。然后，随着半路上车的人越来越多，闷热的车厢里会充满各种人的体卝味，强烈的闷骚卝气味加上其他各种气味，却又无处可避，可逃，那种滋味有时候真的会让人抓狂。

如果把绿皮火车比作一个社会，那么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一直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所有的不文明和野蛮，都可以在绿皮火车上看到。为什么会有常年的恶臭呢？因为人多车厢太挤，很多带小孩的直接在座位底下卝尿卝了；吃的食物渣没有人会扔到垃卝圾桶去，因为人太多，挤不过去，直接扔地上；那时没有禁止公共场合不能抽烟，所以抽烟喝酒是正常的；如果有人呕卝吐了一地，顶多拿几张纸稍微擦下。

这些其实都是小事，只能算作不文明现象，更多的阴卝暗与野蛮的犯罪行为也是绿皮火车上的常态。比如偷卝盗是常有的事情，打卝架斗卝殴也会发生，坑蒙卝拐卝骗是家常便饭，甚至各类抢卝劫事卝件也常有发生。以前有本叫《天下无贼》的电影，其实就是写的那个年代的故事。

但仔细想想里面的逻辑，这些人跟“何不食肉糜”者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在私家车里或者软卧包厢里抽着烟斗，看着乌压压迫不及待挤上火车的人群，轻松的指点江卝山。他们根本不会懂得，在生存面前，人只有本能，所有的文化、文明、尊严等等都是不值一提的。在漫长的10多小时甚至20多、30多小时旅程的火车上，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孕妇、小孩、老人而让座给你，一旦你让了座，那么你就会在车上站几十个小时，站到无法睡眠、站到脚肿为止；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为了能挤上也许一年都没有归家的旅途，没有人会文明礼让，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只要有空可钻，人们会从车窗里爬进去，会从已经启动的火车上跳上去。

他们根本不会懂得，当一个人三天没有吃东西，眼睛冒绿光的时候，谁会跟你谈人性、谈文明？为什么历史上会出现那么多的吃卝人事卝件？在残酷的生存面前，人类必然的只能退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这根本不是人性的问题，也不是文化的问题，而是这样一种生存环境决定了每个人都必须找到适合自我生存的方法。就像《活着》里面说的，“活着，像狗一样活着”。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一点都不复杂。所以，按照现代人的说法，他们不是傻就是坏。他们不敢直面问题的最本质，是谁制造了绿皮火车？谁制定了绿皮火车上的规则？谁导致了这样一种环境？

就像一缸浑水，靠一二滴、几十滴干净的雨水能把浑水变清吗？即使一脸盆的清水倒下去，也只会让水变得更浑浊。“出淤泥而不染”，那只是人们美好的一种期望罢了。我们说唯一能让浑水干净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彻底的“清淤！”。而且，还必须建立一套对水的循环处理方法，才能保证水质的长久纯净。这就像一个社会，不仅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具有普世价值的文明社会的理念和共识，还要有一套自我纠错的机制，才能避免死水一潭的困境。

记得高铁刚出来的时候，我第一次做高铁，那时应该叫动卝车，还不叫高铁。看着窗明几净、空气清新的车厢，我脑子里当时一直在想，以我多年做绿皮火车的经验，以国人的尿卝性，这高铁早晚得跟绿皮火车一样，也会变得臭气熏天。但事实却打了我的脸，我忽视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环境可以改变人，环境可以缔造人。当大部分人都主动站在红绿灯前等待，当闯红灯会被重罚时，没有人会去冒那个风险，没有人会去带头破坏规则；当公共场合禁止抽烟被立法，大家都认识到这是一种不文明时，即使烟卝瘾卝强大的人，也会努力克制自己。

所以，在野蛮社会里，所有人其实都是野蛮的；而在文明社会里，所有人都会变得文明。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甚至也不是某些群体的问题。我们喜欢痛骂那些贪卝官，喜欢挖掘人性卝之恶，喜欢分析那些罪恶的因果。可是如果你有机会坐在那个位置上，很可能比他更贪；如果你像那个“恶人”一样遭遇过类似的人生，可能比他更恶；如果三、五天不给你饭吃，当你眼睛冒绿光时，看看你是否还有阳春白雪？高尚情怀？当此刻有人跟你谈道德、文明，甚至法律的时候，看看你是否会给他一个大耳瓜子？

“杀卝人放卝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在一个野蛮的社会里，这些几乎都是真理和真相，是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你以为阻止了“铁lian女”就阻止了罪恶吗？不会的，只要你还身处在野蛮社会里，下次就会出现“器卝官村”，再下次就会出现“买卝命村”，野蛮会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你的认知。

记得每当夜深人静在绿皮火车上睡不着的时候，看着拥挤的车厢，每个人都想多挤占一点空间，每个人都努力想自己舒服一些，每个人其实都很可怜，很疲惫。当小卝偷偷邻座东西时，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当欺卝凌弱小时，他们不敢反抗；当劫卝匪抢卝劫时，他们会选择保命。他们都是坏人吗？是帮卝凶吗？他们没有良卝知吗？不，其实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有良卝知，都有道德感和羞耻感，正是因为这些道德感和羞耻感，正是因为孔孟之道这些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才使他们成为这个绿皮车厢里的弱者，才使他们成为野蛮社会里的羔羊。否则，当大多数人成为没有传统文明和道德的野兽时，我相信绿皮火车里会发生更加残酷的事情。

每当夜深人静在绿皮火车上我总是会想：我为什么会在这个车上？这样的噩梦什么时候会结束？我能做什么？改变一些什么呢？通过道德说教，让大家做个文明人，有序排队上车？估计会被当做疯子；让大家文明让座，要有公德心，要保持干净卫生？估计会被当做白卝痴；见义勇为抓小偷？拔刀相助打抱不平？估计我早死100次了。

实际上在绿皮火车上，我什么都干不了，能保护我的妻儿，让他们少受一点苦，也许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实际上在绿皮火车上，在如潮的人流中，我只是众多旅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我只能无奈的承受这一切，像大多数人一样，活着，仅仅只是活着。

在“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上我曾经想了很多，我梦想着有一天会出现在遥远的地球另一边的影视剧里的场景，在明亮、整洁而舒适的高速列车上，只坐着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一个安静的女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书，窗外略过如画的风景。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上车了，礼貌的对女子说，我可以坐这里吗？女子轻轻的点头，于是，一段浪漫的旅程开始了。

在闷热、拥挤的绿皮火车上，我曾经想着以后不该生孩子，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个连空气都散发着恶臭的环境里生存，让他（她）跟我重复同样的苦难；我想着生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一个野蛮的社会和时空里，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所有的愤怒都是虚妄的；我无法选择让自己也成为一个野蛮人，那么我只能选择做一个看客，而绝不会让自己融入在这个时空里，因为这个时空是不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