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纪念牙杯

康玉琨

师大毕业后，林老师到一所矿区中学报到，当起了高中语文老师。报到那天，林老师所带的日用品中一个乳白色搪瓷牙杯很特别，引起了他的邻居陈老师的注意。

牙杯的杯身“毕业纪念”四个行书大字格外醒目，其下则用较小的楷书字体注明学校、系别和年级，而杯盖用阿拉伯数字写着“806”，表示年级和班级。

林老师把那个纪念牙杯当宝贝，放在单身宿舍书架的最上层，轻易舍不得用。偶尔也用它泡茶，这时，闻着茶香，抚摸着凸起的红色字体，林老师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温馨的感觉：恰到好处地显示身份，它可不亚于毕业证和学士证；当年高考，大学本科录取率据说只有百分之四。

邻居陈老师教的是体育，他是从矿井掘进队调到学校来的。学校正缺体育老师，而陈老师擅长打篮球。后来，陈老师在老家娶了一个有海外关系的妻子，一下子变得很有钱，他买了一部漂亮的摩托车，骑行一百多公里，从沿海开到了内地，让没有见过摩托车的同事们羡慕不已，当然也包括林老师。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耀着寂静的校园。陈老师骑着摩托车在学校的操场上绕着400米跑道疾驰，然后潇洒地来一个急刹车，摩托车发出“嘎”的一声，停在正在散步的林老师身旁，陈老师微笑着对林老师说：“你好！”林老师走近摩托车，端详了一阵子说：“不少钱吧，这车？”“你把那个牙杯给我，我这车跟你换。”陈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我可不敢占这样的便宜。”林老师边说边走，继续散步去了。他知道陈老师说这话多半信不得，但他想得到那个纪念牙杯倒是真的。陈老师没买摩托车前就提了几次，并真诚地说：“只要肯换，我宿舍里的东西你随便拿走一样。”

周六晚上，偶尔也打牌。牌友基本上是固定的，林老师与王老师一对，陈老师与黄副校长一对。这天晚上，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想到陈老师与黄副校长手气相当不好，两轮都输了。第二轮输了的时候，陈老师就想反悔，不想像第一轮那样钻桌底了。他说：“只要不钻桌底，我可以请大家吃夜宵，或者明天我用摩托车载大家去赶集。”对此，王老师点头赞同，林老师坚决反对，并高声说：“愿赌服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陈老师闻言站起身，拍着林老师的肩膀，语气坚决地说：“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用摩托车换你的那个牙杯，真的。”“不行，我那个牙杯是唯一的，是用钱买不到的。”林老师斩钉截铁说。最后，陈老师与牌友一起钻了桌底，大家不欢而散。

两年后，陈老师辞职到经济特区开了一家煤炭储运公司。几年后，又改行做起了石油生意。听说他搭上了改革开放的顺风车，获利颇丰，家产已经过亿。林老师有一次到特区参加省级骨干教师经验交流大会，会后特地去拜访他。来到他的公司楼下，旋转门旁一个穿着笔挺的制服的保安拦住了他，喝道：“找谁？”“陈思绘。”林老师停下脚步回答。“哦，找我们陈董，有预约吗？”保安恍然大悟后又问。

林老师这次没有回答保安的问话，直接打了陈老师也就是陈思绘的手机。很快，陈老师来到了大门口，埋怨说：“你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派车去接你。”转头教训保安说：“以后碰到这种直呼其名的，你尽管直接放行就是了。”

又过了许多年，已经成为正高级教师的林老师利用培训间隙，第二次去看望陈思绘董事长，想跟当年一样，再次给他个惊喜。谁知高楼仍在，公司招牌已换。一问方知，陈思绘的公司扩张得太厉害，尤其是涉足房地产以后，企业连年亏损，几乎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最后陈思绘不得不干滴滴，当起了出租车司机。

林老师拿起手机，想安慰陈思绘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更觉得空口白话未免苍白无力，也就作罢。

培训结束，林老师坐网约车回家。没想到走下车来帮他打开车门的司机竟然是陈思绘。陈思绘见状也是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无尴尬地笑着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在车上，陈思绘反复播放《从头再来》这首歌，熟悉的旋律和歌词让林老师也感慨万千。当第三次听到“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时，林老师忽然朗声说：“我那个纪念牙杯至今完好无损，我把它送给你！”

【本文发表于《浔阳晚报》2025年3月14日星期五第11版小说版、《海丝商报》2025年3月26日星期三“九日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