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哑巴亏

康玉琨

1

周六上午，本应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可太阳却躲在云层里不出来，天空阴沉着脸，很不高兴似的。周友路犹豫了片刻，还是穿上那套洗得泛白的运动服，口袋里装着手机，照例踏上前往松山森林公园的小路，爬山健身去了，只不过随手多带了一把折叠伞。

周友路退休十多年来，每个周六或周日到松山森林公园爬山几乎成了惯例，要是遇到雨天没有去成，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虽然来回需要三个多小时，但身体消受得起，心情更是格外舒畅。

也许是受天气影响吧，今天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到了“好汉坡”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早已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这个“好汉坡”坡陡林密，八百多个梯形石阶直达山顶，窄窄的道路两旁哨兵似地矗立着各种各样的树，以松树居多，或高耸挺立，或盘根错节，把整个山坡装扮成浓荫匝地的境界。

2

今天，周友路上了不到一半的“好汉坡”，便气喘吁吁的，只好停下来休息。正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坐坐，却听前面一声暴喝：“让开，死老头！”

周友路抬眼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男青年正一前一后向他快速跑来。周友路急忙往宽敞一点的路旁避让，眨眼间，高个子已来到眼前，他指着浓眉大眼却身材瘦小的周友路恶狠狠地说：“好狗不挡道，把钱掏出来，赔偿我的损失。”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没挡你的道，何来‘赔偿’一说。你这不是抢劫吗？”周友路义愤填膺说。

“大哥，别跟他废话了。”矮个子站在高个子身边，对周友路蛮横地说，“就抢劫了，怎么啦？”

高个子二话不说，冲周友路鼻尖就是一拳。周友路头一偏，让开了。高个子一招“双峰贯耳”，双拳朝周友路的头部猛砸过来。周友路不慌不忙，一招“蝴蝶双飞”，轻松化解来拳，紧接着“鹤翅双弹”，双掌直击高个子腰部，立马又来了个“霸王开弓”，右肘猛撞高个子左肋。这几招一气呵成、力道强劲，高个子始料未及，竟来不及招架，“噗”的一声，跌坐在地上，然后，手捂左肋，“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有种的别跑，你等着！”矮个子见状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威胁。见周友路没有追来，矮个子掏出手机，拨打110报了警。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周友路知道这次爬山到此结束，就盘算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危机，最后干脆坐在地上，静等着警察的到来。

没多久，公园治安岗的一个民警三个保安跑步赶来了。简单问了几句，就把三人直接带到了当地派出所。

3

在派出所询问室，一个蓄着浓密胡子的副所长在询问案情，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民警在做笔录。

在对三人的姓名、职业、住址等相关情况做了笔录后，副所长让受伤的高个子先说。

高个子刚从凳子上站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哎哟”一声又弯腰坐了下去。喘息了一阵子，高个子哭丧着脸说：“死老头打伤了我，抢了我的钱。”

“多少钱？”副所长问。

“500元。”高个子提高声音说。

“是500元吗？”副所长问周友路。

“你这话不对。”周友路对副所长说，“我一个老头子，能抢两个年轻人的钱吗？你看我的运动服口袋里有钱吗，抢来的钱放哪里呢？”周友路边说边把口袋翻了出来，除了手机，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看到警察来了，就把抢来的钱扔路上了。”不等周友路说完，矮个子抢着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警察？若确有其事，现在派人去找也来得及。”周友路胸有成竹地转头对副所长说，“对他们这种抢先告状的恶人，我倒真想教训他们一顿，然而我都过了古稀之年了，有心还得有力呀！我可是一个做了两个支架的心脏病人，我的手机里存有主治医生的电话，不信你可以问问。”末了，周友路又进一步说：“警察同志，高个子说不定是自己摔伤了，想借此讹人呢？”

最后，两个警察耳语了一阵，宣布：高个子和周友路都到县医院做检查，然后再做处理。

4

双方再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即将西沉的太阳露出了笑脸，给大地涂满了血红的色彩。这时，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已出来：高个子两根肋骨骨折，周友路心脏做了两个支架。

副所长确信：周友路不可能打伤高个子，抢钱之事自然就是高个子子虚乌有的诬告了。因此，要求两个年轻人向周友路赔礼道歉。

对此，周友路并不满意。他义正词严地对两个警察和两个年轻人说：“我一个支架病人，两度被迫来到派出所，浪费时间不说，还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他们要不赔偿我的精神损失，我将委托律师，向法院起诉。”之后，周友路指着手机说：“我把整个过程都做了必要的录音。”

高个子满肚子委屈，却是无从辩解。只是一个劲地说：“决不赔偿。”

“对，我们决不赔偿。”矮个子随声附和。

副所长不满地对高个子和矮个子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然后把他们一起带出了询问室。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副所长和两个年轻人又回来了。

两个年轻人首先当面向周友路鞠躬道歉，同时表示愿意赔偿，只是出门时两人总共只带了200元，扣去拍片检查的费用，现在口袋里只有50多元了，能否就赔50元。

副所长一直紧绷着的脸似乎也有了笑意，他对周友路和气地说：“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们吧。”

“那就看在所长的面子上，50元我也不要了。”周友路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至少应该确认一点：他们俩只带了200元，却反咬我抢了他们500元，显然是诬告，是敲诈，我保留起诉的权利。”说罢，周友路再次扬了扬手中的智能手机。

周友路走出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大地一片朦胧的浅灰色。他脑海中突然蹦出《青春舞曲》这首老歌，就随口哼唱起来：“太阳下山明早还会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的开，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唱着唱着，居然眼里噙满了泪花。

【本文发表于《登封文学》2016年第2期（总第47期）、《红玛瑙》文艺2016年1月总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