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冯至
一、教学目标
1. 理解诗歌中“沉思”的特征及其内涵。
2. 理解作者《十四行集》的文学史意义。
3. 初步了解“十四行诗”的知识。
二、教学要点
1. 诗中写作姿态和风格之“沉思”的特点。
2. 对生命沉思和感喟的具体内容。
3. 对“十四行体”的遵循与变化。
三、文本详析
本首诗作借沉思自然界的“蜕化”现象,歌颂生命的新生和永恒。与《十四行集》中的其他作品一样,诗人在有关人与自然、现下与将来、生存与死亡等关系的思考和探讨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显示了其生命哲学和人文情怀的深广度。
在民族战争艰难困苦、前途未卜、充满生死考验的时代,作者沉思着个体生命的意义和人类的前途,极富庄严感。虽然这些初版于 1942 年的诗,比较起当时很多泛溢着肤露情感的抗战诗歌来,显得稍有艰涩深奥。它们只是在西南联大一部分教师和学生中获得惊奇的称赏,有些进步诗人如何其芳甚至对其还颇有贬词,后来很长时间内文学史上也很少提及──这种状况说明,读者们在很长时间里尚不大习惯此种沉思的写作方式和人生经验的深度表达,而这种对于生命的独特体验和表现,却又是汉语诗歌所匮乏的。恰是这种沉潜深奥的性质,使冯至的《十四行集》具有解读的价值和引发读者兴味的魅力。
冯至早年的诗作,如《我是一条小河》、《南方的夜》、《蛇》等抒情诗,《蚕马》、《吹箫人》等叙事诗,均是 20世纪20年代的优秀诗作,为其获得诗名,鲁迅誉其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朱自清则肯定其叙事诗“堪称独步”。而冯至20 世纪 40 年代的诗,则更多地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属于诗评家李广田所称的“沉思的诗”。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又被认为多有存在主义性质的体验。无疑,冯至这后一时期的诗作,更为成熟,更被后人所看重。《十四行集》 是所谓“中年”的诗,显现了诗人风格向着一种质朴凝重蕴含沉思方向的发展, 代表了其诗创作的最高成就。
《十四行集》的写作,据作者称,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开始的。20 世纪 30 年代以后,冯至以学者面目闻名于学界,以德语文学研究为主业。多年的学者生涯,使 1941 年前后在西南联合大学做教授的冯至,自认“早已不惯于写诗了”。“但是有一次,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望着几架银色的飞机在蓝得像结晶体一般的天空里飞翔,想到古人的鹏鸟梦,我就随着脚步的节奏,信口说出一首有韵的诗,回家写在纸上,正巧是一首变体的十四行”。于是,冯至有意识地捕捉住这诗的思绪,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从历史上不朽的精神到无名的村童农妇,从远方的千古的名城到山坡上的飞虫小草,从个人的一小段生活到许多人共同的遭遇,凡是和我的生命发生深切的关连的,对于每件事物我都写出一首诗”。 ( 参见《十四行集·序》 )
在形式上,这些诗则是“把我的思想接过来,给一个恰当的安排”,即采用了有较为严格规范的十四行体。“十四行”( sonnet ) , 又译“商籁体”,起源于 14 世纪的意大利,后流行于欧洲各国,是一种典型的西方诗歌体式, 有着严格的格律要求。用汉语来写,无异于“戴着镣铐跳舞”。 采用十四行体,显示了作者严谨的艺术的节制精神,正如歌德所言:“在限制中才能显出来身手,只有法则能给我们自由”。 难得的是作者将西洋诗的传统与汉诗的语言魅力完美地结合起来,创造了新的汉语十四行。
当然, 像给予冯至很大影响的奥地利诗人里尔克一样,冯至也不是严格遵守这种诗体的传统格律而毫无变通,而是采用了十四行的“变体”。这一首即受里尔克的影响,在传统的严格韵律的基础上有所变化,也是一种“变体”,但 4 行/ 4 行/ 3 行/ 3 行的基本形式和音节错落整饬的特点仍在。不管怎样,《十四行集》借助这谨严的格式,成功地构造了一种“有法度的美”,现代汉语诗歌之美。
本诗标题取自诗的首句,在《十四行集》中排列第二。《十四行集》的主题,是对于生命的“沉思”,也是借生命来“沉思”。这也是本首诗最重要的气质。“沉思”,既是一种创作状态,也指一种文学风格。对前者,我们看到,诗人以“静观”或“观看”的方式来“体验”,来沉思。里尔克即说过:“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的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得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这段话很可以解释冯至创作十四行时的视角。作者凝神默思,达致生命与情感的贯通,获得那庄严而独特的瞬间体验。就后者而言,则是指诗作呈现出一种沉静、深潜、理性、静观的风致。作者与他所观察的人、物、景、情,结成了对应的、互为关联的关系。“个人必须与他人共在才能使自身达到真实的存在”,生命也必须与其归宿对照来看,才突显其意义。生命体验借助智性而凝重的诗句,融会贯通,传达出令人无限憧憬、陶醉其中的韵味。
《十四行集》之第 十三首,是为纪念歌德所作,其中涉及歌德的“蜕变论”:“从沉重的病中换来新的健康,从绝望的爱里换来新的营养,你知道飞蛾为什么投向火焰,蛇为什么蜕去旧皮才能生长;万物都在享用你的那句名言,它道破一切生的意义:死和变。” 歌德将飞蛾绝望而勇敢地投身向火,没有看作是生命的结束,而看作凤凰涅槃一样从火中获得新生。 这 死与变的蜕变转化观, 颇可用于帮助我们理解本首诗。
在本诗中,诗人从一个庄严的年代立足,观察树木和蝉蜕这样常见的自然现象,从小昆虫经过一次交媾便结束其美妙一生之中,得到了歌德式的“死与变”的启示:“歌声从音乐身上脱落/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引发出对生命的沉思和感喟:死生相互对待和转化,“死亡”成为“永生”的起点,由此达致生的充实与死的庄严;超越死亡,与永恒之自然同在。
《十四行集》的风格特质,正如诗评家所论:他默察,他体认,他把他在宇宙人生中所体验出来的印证于日常现象,他看出那真实的诗或哲学于我们所看不到的地方。──而这,正是现代诗的基本质素。
四、思考题思路提示
1. 本诗为什么不像一般诗作那样以“我”为抒情主体,而是屡次出现“我们”?有何种蕴涵?
它不需要有一个抒情主人公“我”作为抒情主体,沉思的诗表达共通的思索,借“我们”这一语象,呈现出庄严和哲思的意味。
2. 东晋诗人陶渊明诗云:“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与本首诗结末表达的意念有何相似?
相似处在两诗均表达对生死之达观,不尽相似处在于本诗表达的主旨是: 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唤醒,生命经由死亡而进入永恒,态度更为积极。古已有之的观念获得了崭新的现代意义。
3. 诗中表达的沉思,与其所道及的“时代”有何关联?
虽然是写诗人对自然界、生物的感受,但已升华至人生经验、人生意义,进而上升到诗人与抗战中的国家、民族、人类等关系的思考。本首诗表达的是:如同蝉蛾在蜕化中去除蝉壳,伟大的中华民族在抗日战争中脱落尽的是自身的杂质、赘物,从而由此获得新生。
五、作者的生平及创作情况
1941年,冯至住在距昆明十五里的杨家山林场茅屋中,每星期两次进城教书,来回路途均须步行──
“一个人在山径上、田埂间,总不免要看,要想,看的好像比往日看的格外多,想的也比往日想的格外丰富”。“那时,我早已不惯于写诗了,──但是有一次,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望着几架银色的飞机在蓝得像结晶体一般的天空里飞翔,想到古人的鹏鸟梦,我就随着脚步的节奏,信口说出一首有韵的诗,回家写在纸上,正巧是一首变体的十四行。这是诗集里的第八首,是最早也是最生涩的一首,因为我是那样久不曾写诗了。”“这开端是偶然的,但是自己的内心里渐渐感到一个责任:有些体验,永远在我的脑里再现,有些人物,我不断地从他们那里吸收养分,有些自然现象,它们给我许多启示:我为什么不给他们留下一些感谢的纪念呢? 由于这个念头,于是从历史上不朽的精神到无名的村童农妇,从远方的千古的名城到山坡上的飞虫小草,从个人的一小段生活到许多人共同的遭遇,凡是和我的生命发生深切的关连的,对于每件事物我都写出一首诗:有时一天写出两三首,有时写出半首便搁浅了,过了一个长久的时间才能续成。这样一共写了二十七首。到秋天生了一场大病,病后孑然一身,好像一无所有,但等到体力渐渐恢复,取出这二十七首诗重新整理誊录时,精神上感到一种轻松,因为我完成了一个责任。”
冯至《(十四行集)序》,原载王圣思编《昨日之歌》,珠海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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