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言教学理论
(2013-11-24 13: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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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汉语教学教学理论什么教怎么教 |
我的语言教学理论
刘颂浩
这里讲的是大学的教学管理问题。我的总的看法是:大学的第二语言教学,往往与其他院系的专业课一样,采用同样的管理方法,这是不合适的。
专业课的特点是:一、自成体系,内部有比较明确的方向,不同方向的课程靠内在逻辑联系在一起。二、A课程的内容一般不需要在B课程进行重现,相反,课程的内容越独特,往往越受欢迎,因为这一般意味着,任课老师有自己独特的研究。
第二语言课程与此不同。受制于学习时间的有限和学习内容的“无限”,理想的语言教学项目必须进行规划:一、课程内容必须经过挑选,择而后教;二、所学语言要经过多次重复才能学会,因此项目内各个课程的关系要进行总体设计,使各课在语言上保持必要的关联。这个关联,需要探索一个合适的“度”,太松了不利于学生语言能力的形成,太紧了不利于老师发挥自己的才能。此外,如何有效地利用课外汉语环境,尤其是大学的语言环境,也需要进行系统的设计。
中国大学的对外汉语教学之所以难以形成自己的模式,根源在于采取了大学里通用的专业课教学管理模式,而这一模式,本质上不适合第二语言教学。
教学内容的选择、教材的编写,甚至教学方法,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我们对“教什么”问题的回答。教什么也即“我们的教学目的是什么”,这是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人需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从总体上来看,也可以从微观角度切入。这里探讨的是总的教学目的问题。
2.1
程棠(1999)指出:“对外汉语教学从50 年代初开创到现在,已走过了近半个世纪的历程。在这个漫长的历程中,我们一直在追求一个正确的教学目的,并在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进行不懈的探索。” 程棠认为,从教学目的探索的角度看,大致可分为两大阶段:第一个阶段,从50年代初到70年代后期,基本上是以培养汉语的听、说、读、写语言技能为教学目的;第二个阶段,从70年代末到现在,提出并确立了培养汉语交际能力的教学目的。这一看法(培养学习者的交际语言能力),目前已经得到公认。
但交际语言能力是什么,包含哪些内容?大家的理解可能人言人殊。对外汉语教学界这方面的论述,与国际语言教学界通行的理解有时相差甚远。以盛言(1990)为例,他认为交际能力应包括语言学能力、社会语言学能力、话语能力、交际策略。在谈到交际策略时,他说:“交际策略,也就是操母语的人所使用的一些交际技巧(如解释、迂回、回避、猜测、犹豫、语体与语码转换等)。” 然而,众所周知,第二语言习得中的交际策略,指的是人们在用第二语言或外语进行交际时,在表达遇到困难的情况下所采取的一种弥补语言知识欠缺的手段。
不同的交际能力模型(框架),服务于不同的目的。刘颂浩(2007a)提出的模型,是为语言教学服务的。它由五个部分组成,分别是:背景能力、语言能力、语用能力、策略能力和流畅能力。其独特之处是把背景知识和流畅能力包括了进来(请参考《第二语言习得导论》第二章“能力和表现”)。语言教学必须考虑时间因素和学生的知识水平,把背景能力和流畅能力包括进来,符合语言教学的本质特点。
与刘颂浩(2007a)同时,语言教学专家Nation(2007)提出,教学项目应包含四个方面的活动:Meaning focused input,meaning-focused output,language-focused learning以及fluency development,他还认为,总体上看,四个方面的活动应该均衡。Nation的四个方面是从活动的角度着眼的,与能力角度不同;但他把流畅能力的发展看成是四个方面之一,这与刘颂浩(2007a)的看法异曲同工。
现在要问的问题是,交际语言能力是不是语言教学的全部?回答是否定的。
刘珣(2000:295)对对外汉语教学的教学目的做了如下归纳:“掌握汉语基础知识和听说读写基本技能,培养运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增强学习汉语的兴趣和动力,发展智力,培养汉语的自学能力;掌握汉语的文化因素,熟悉基本的中国国情和文化背景知识,提高文化素养。”这一归纳,涵盖了知识、技能、动机、人格、策略以及文化等领域。至少动机和人格培养,不是交际语言能力能够包括的。
那么,是不是对外汉语教学的要求有点过高?也不是。以Common European Framework of Reference for Languages为例,这是指导欧洲第二语言教学的纲领性文件。“框架”第一页就提出:“从跨文化的观点来看,语言教学的一个核心目标是,通过与不同语言文化的接触,增长见闻,促进学习者整体人格和认同感的良性发展。”这里,“整体人格和认同感的良性发展”也不是交际语言能力能够包括的。
总起来看,交际语言能力内部,有多个组成成分;交际语言能力之外,还需要考虑动机、人格等的培养。语言教学,不是简单的“任重道远”,而是“此道绵绵无绝期”。
交际语言能力的培养,可是看成是语言教学的职业目的;动机人格等的培养,是语言教学作为教育的一个环节所承担的育人目的。另一方面,交际语言能力可以教授和培养,动机和人格、认同感等,似乎只能施加影响,无法直接教授和培养。
可以看出,语言教学涉及不同的目的,同一目的下面又有很多子项目,因此,目的之间的关系是语言教学必须要考虑的内容。但是,这一重要的问题几乎没有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有关论述也非常少。兼顾理论的出现,可以说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兼顾理论认为(刘颂浩,2010),语言教学是一种由目的驱使的行为,但是,取决于教学阶段、教学对象、教学环境等,不同目的之间并非绝对平等,而是有高低主次之别。任何教学活动或教学设计都要优先实现主要目的。在实现主要目的的同时,应力求兼顾次要目的,以求教学效益最大化。但是兼顾次要目的,需要一定的条件,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兼顾。关于兼顾理论的更多论述,请参看刘颂浩(2010,2013)。
如何应用兼顾理论,还需要研究。比如,如何用兼顾理论处理交际语言能力的五个部分?如何用兼顾理论处理“四维理论”中的四个维度?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重要课题。
三、怎么教
选择教学语料,可以看成是“教什么”问题,也可以看成是“怎么教”问题。当教师决定通过阅读小故事而不是朗读课文或提问来复习词汇时,实际上是采用了一种方法并且放弃了其他方法。因此,这里把“语料编选”问题放至“怎么教”中进行讨论。
语料编选方面,我所做的工作中,有两点最为重要。一是提出了“语料属性”的概念(刘颂浩,2005a),一是提出了语料编写的一个原则体系(刘颂浩,2008,2011a)。
每一条语言材料都有自己的属性,即语料属性。语料的有些属性,比如语言难度,可以进行调整。在语言调整方面,需要强调的是,调整的方向并不一定是简化。比如下面这个故事:
语料的另外一些属性,比如由语体带来的庄重、诙谐等风格,不能进行调整。刘颂浩(2013)举了下例(摘自《人民日报》2010年12月24日评论员文章“统筹好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
按照一般理解,这段文章缺乏趣味性。但是,鉴于这是《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中的一段,对它进行加工以增强趣味性也是不合适的。评论员文章需要的是严肃,是庄重,妙趣横生在这一场合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相反,在可以进行加工的时候,教师就能根据教学需求对文本进行处理,以增加趣味性。在这方面,我最系统的探索体现在《很好——初级汉语口语》中。
语言技能的差别,学习环境的不同,不影响语料编选的普遍原则,也不影响普遍原则之间的关系。普遍原则可分为两类,一类能够从第二语言教学这一事实推导而出,是语料编选必须遵守、不能违反的原则,我称之为“核心原则”,包括“适度性”和“多样性”两条。另一类原则虽然并非一定要遵循,但如果具备的话,会对语言学习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我称之为“辅助原则”,包括“知识性”、“趣味性”和“真实性”等。
原则之间是有层次的,也是不平等的。关于这个问题,我在《论语料编选原则之间的关系》(刘颂浩,2011b)一文中进行了了详细的论证,兹不赘。
语料属性和编选原则之间的关系,与教学目的和兼顾思想之间的关系是一致的。语料有不同的属性,教材编写的核心是使语料兼顾尽可能多的属性;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牺牲某些属性。哪些属性可以牺牲?当然是辅助原则下面的属性。同样,教学目的多种多样,语言教学的核心是实现尽可能多的目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则需要牺牲某些目的。哪些目的可以牺牲?当然是次要目的。
除了大量的实践工作(所编教材中的练习题、上课的练习材料)以外,我在练习设计方面的研究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具体题型(比如听写、多选题、问答题)研究,并提出了一些新的题型(比如对比听写、注释式词语练习等);一是练习编写原则研究,提出了练习编写的五大原则。
具体题型的研究。我的很多文章都涉及到了这方面的问题,这里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刘颂浩(2009)曾讨论过以下三个例子:
(2) 爬山的真正_____________在于爬的过程,而不在于爬了多高。
(3) 这种东西比较娇贵,____________________。
A
用的时候要小心
如果没有声音输入,(1)就无法进行判断,因为A、B、C放入空格中都成立。该题适合进行听力训练:学生看到的是(1),听到的是“看了一个多小时书,我眼睛很累”或另外两个相应的句子之一。(2)则不同,句子本身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语境,不需要声音输入也能判断出,B(“乐趣”)是唯一正确的答案。该题适合进行阅读训练。(2)与(3)的区别在于,(2)的重点在三个选项的相互区别上,(3)的重点则是句子中的“娇贵”一词,选项A是对“娇贵”的解释。(3)既可以用在听力训练中:学生只看到(3)中的A、B、C三个选项,听到的是句子的前半部分“这种东西比较娇贵”;也可以用在阅读训练中:学生看到的是(3)的全部。
简单地说,虽然从广义上讲,这三个题目都属于“选择法”,是在给定的范围内(往往表现为选项)进行选择判断的方法。但选项和题干的关系不同,题目的呈现方式不同,就具备了不同的功能,可用来实现不同的练习目的。
上面题型2比较常见,题型1和题型3(我称之为“注释性词语练习”)多少可以算是我的“发现”,在比较中重新认识了这两种题型的价值。
题型或者练习方法,都是比较中性的词汇。这方面的研究,如果赶时髦的话,可以说是任务研究。我很关注语言教学方面的最新进展,也会把有关成果融入到自己的研究中,但是一直不习惯从形式上去赶时髦。
练习编写原则。前人对此讨论很多,问题是,所列原则杂乱无章,有些原则其实就是练习目的。我的看法是,讨论练习编写原则时,需要考虑这样几个问题:如何选择合适的形式?怎样进行编写?练习之间的呈现顺序如何?练习的种类如何?怎么处理练习和课文的关系?这些是在练习编写过程中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刘颂浩(2008,2009)提出了五项原则,如下。练习编写需要遵循的原则也许不止这五项,但这五项应该是最重要的。
◎简洁直接,实用有效。在编写过程中,应该将与目的无关的内容去掉,使练习目的简明而直接地展现出来;还应该尽量将影响练习效度的因素排除在外,使练习形式能够高效地实现目的。
◎编排有序,彼此配合。练习应该按照由浅入深的顺序编排。为同一课文设立的不同练习,整体上要互相配合,把需要练习的地方都练到。
◎主次分明,种类适中。如前所述,一本书中,练习形式要区分主次,种类要保持适中。上文的建议是,一本书中,练习形式宜保持在15种左右。不过,同一练习形式往往有若干变体。巧妙地利用这些变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形式完全相同带来的重复乏味问题。
◎布局合理,文练平衡。“文”指的是课文,“练”指的是练习。这一原则是说,要合理配置课文量和练习量,保持二者之间的平衡。“头重脚轻”(大课文小练习)或者“头轻脚重”(小课文大练习),都是不合适的。
对我来说,编写教材更多的是为了探索某种较新的理念,或者与当时流行看法不同的认识。比如,《核心阅读》将技能训练作为阅读策略的一部分来讲授,有别于以技能训练为主线的阅读教学理念;《新中级汉语听力》对“假想信息”和“真实信息”的综合运用,以及对真实材料进行的改写,都可视为学界的首创;《很好——初级汉语教学》将课文主要场景设定为对外汉语教学课堂,在对外汉语教学界也属首次。(“首创、首次”在这里指明确意识到所用的方法并且从学理上进行过讨论)
语料编选和练习设计可以看成教材编写的组成部分,因此3.1和3.2所述,也是我的教材编写理论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关于教材编写,我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看法。
编写次序。教材编写的基本顺序是“以文定詞,以詞定字”。假定每课的基本生词是20个,我们不可能事先为某一课选定20个词语,据此编写课文。确定几个核心词语是可行的,但最后的生词一定不止这些。这点认识是在讨论《汉语语言文字启蒙》一书时发现的(刘颂浩,2006)。
均匀分布。初级教材编写中,普遍的做法是,随着程度的提高,课文长度和生词量同时增加。按照刘珣(2000:361)的说法,“初级阶段汉语课每课的生词量,从三五个词开始逐步增加,一般不宜超过30个”。这种做法可以称为“渐增分布”:生词5个→30个,课文长度20字→800字。我的看法是,应该均匀分布。《乘风汉语》和《很好》采用的就是这种做法,生词20个→30个,课文长度200字→400字。对外汉语教学界一般比较重视语法点的平衡分布,要求每课的语法点保持在2—3个,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均匀分布”可以说是将语言点上的这种做法扩展到了词汇和课文长度上。(参见“论生词率和重现率”,载《乘风汉语教学设计与研究》,刘颂浩,2005c)
延迟出现。这指的是,对相关但有对立的语言现象,先学习其中一个,尽量延迟另一个出现的时间。不少情况下,这也就意味着,在最开始的阶段,教给学生的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比如My name is…对应于汉语的“我是……”,How are you对应于汉语的“你好”,know对应于汉语的“知道”等等。“延迟出现”的原则,基本上相当于军事上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目的是为学习最终目标建立根据地,而不是放弃最终目标。延迟出现的目的在于分散难点,而不是否认或掩盖难点;恰恰相反,什么需要延迟,延迟多长时间,都需要以对难点的认识为基础。语言知识的获得,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先让学生了解一一对应这一“部分真相”,再逐步扩展到一多对应,这是符合学习规律的。详见刘颂浩(2005b)。
针对性和国别教材。教材编写的第一步,是提取学习者的共同点。应该提取哪些内容作为共同点?学习环境(目的语环境还是外语环境)、年龄(成人还是儿童)、学习时间(每周三小时还是每周二十小时,一共学习多长时间)、学习目标(到目的语国家读专业还是去短期旅行)、学习者的母语和文化、现有语言程度(初级、中级还是高级)等都是常见的选择项。教材编写者提取的共同点一般不止一个。提取ABC三个共同点,和提取XYZ三个共同点,理论上都是可以接受的,也无高低贵贱之别。教材有无针对性,不在于提取了什么共同点,而在于是否紧紧扣住了所选的共同点。国别教材将学习者的母语和文化视为共同点,其针对性并不因此就比选择其他共同点的教材强,也并不因此就自动提高了教材的编写质量。详见刘颂浩(2007b)。
教材编者的责任。我一直认为,教材编者应该对自己的教材负更多责任,要把一些关键数据告诉用户,以便用户进行选择。比如,我一直坚持把所编教材中的词汇等级在编写说明中交代清楚:《很好》1-2册中,共出词汇634个,平均每课26.4个。其中甲级词占66%,乙级词占15%,丙级和丁级词占6%,超纲词占13%。超纲词中,多为专有名词(如人名、地名、物品名等)。又如,《新中级汉语听力》上册精听部分共出生词524个,其中乙级词178个(34%),丙级词172个(33%),丁级词113个(22%),超纲词61个(12%)。精听部分课文的生词率略高于4%。从词汇级别的角度看,两本教材都很符合各自的定位。遗憾的是,愿意这样做的编者至今仍然不多。
四、结束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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