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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马帮

于是，那半截缰绳，就这样在我的手中

一攥，就是数十年。轻轻一拽，就能够从远去的岁月

牵出一串清脆的马铃声。满地的蹄印

湿漉漉地铺过黄昏，踏碎此起彼伏的犬吠

山峦戳破云层，兜不住事，漏了一峡谷的星星

乌蒙山。古老的马帮，驮着沉重的日子，穿越黑白两道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北斗伸着长柄，向外舀着黑夜

月亮踩着栈道爬上来了。山头的积雪，心照不宣

萧疏的丛林。行色匆匆的马蹄下，斑驳的时间簌簌作响

我的枣红马，回头望了望，打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响鼻

有些力不从心，退到路旁，低头啃着清冷的月光

自打我记事起，它就是家里重要一员，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叱咤风云的悍将。八千里路云和月。搬走忧愁，驮来希望

最忆儿时，从它的背上摔下来，险些被尖利的树桩扎穿

母亲抱着我，痛哭失声。我看见它满脸的愧疚、悔恨和怜爱

久久地舔舐着我染血的衣襟，眼睛里滚出了混浊的泪滴

论年龄，我应该叫它一声长辈。它心力交瘁，真的老了

浑身散发着余热，在我的跟前，像一堆没有燃尽的篝火

在这寒冷的冬夜，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温暖

夜色茫茫。蜿蜒、崎岖、漫长的山路

牵着疲困的马帮，翻过山梁，踏上悬崖畔的险途

大山挤扁天空，眯着眼，参不透脚下万丈虚空

我牵着那老伙计，小心翼翼，步步惊魂，冷汗浸透了缰绳

噩梦命运般降临。蓦然间，马失前蹄，铁掌重重划过岩面

冰冷的火星中，老马一个趔趄，苍凉的身躯，向魔鬼倾倒

我魂飞魄散，一声大叫，双手将马缰往里死死拽住

拉锯战，胜负早定，我命悬一线，被死神一并拖向危崖边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老马一声长啸，歘啦一声咬断缰绳

鬼门关上，我攥着半截缰绳，一屁股摔回人间

婆娑的泪眼中，我看见那高贵的生灵，像一个枣红色的梦

缓缓坠落进岁月的深渊，溅起一片凄美的月光

回肠荡气、撼人心魄的嘶鸣声，久久地萦绕在幽幽空谷

（2013.7.15.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