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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
《惜别》止庵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生离死别”这句成语。汉无名氏《为焦仲卿妻作》: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乃以“死别”形容“生离”,然而这也只是形容而已,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我在父亲去世后写过下面这段话
我的母亲也去世了。
父亲九十岁冥诞那天,我住在日本高野山一处“宿坊”里。夜晚寂寥,浮想联翩
有一次去看话剧,忽然悟到:父亲去世,我的人生第一幕结束了;母亲去世,我的人生第二幕结束了;那么现在是第三幕,也就是最后一幕了。父母都不在了,对我来说,我出生之前的岁月好像尽皆归诸虚无,很多历史的、背景的、亲缘的关系随之消失。当父母之一活着时,我还感觉不到这一点。
这念头使我悲哀——为父母,也为自己。
那个夜里,接着大哥报告母亲病危的电话,我和两个姐姐赶到医院。走进病房,看见母亲在病床上大声捯气,我想到《庄子》讲的“竭泽之鱼”:“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可是母亲得不到那个“相与”者了,她独自抵抗不了死亡。呼吸、血压、心跳相继衰竭。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体温倏忽丧失,手变凉了。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这是我平生唯一一次亲历一个人从生到死。后来我读内山完造作《临终前的鲁迅先生》,其中写道:“先生的额头摸上去还是温热的,手也是暖的,可是已经没有了呼吸,脉搏也停止了跳动。我一只手握着先生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先生的额头上。渐渐地,我感觉到手下的温暖慢慢地褪去了。”不知是否人各有异,但我母亲的确不是这样的死法。
母亲死在2010年11月22日三点四十四分。11-22-3-44。像是一首素朴极了的曲子,飘逝而去。
两天之后,我们护送母亲的遗体去殡仪馆火化。
遗体火化之后有个“拣骨”仪式,每位亲属用夹子将一块骨灰放进骨灰盒的丝袋里。我的外甥没夹住,骨灰掉在不锈钢盘子里了,啪嗒一声。在白色的骨灰里,有一大块黑色的东西,那是个人工股骨头,是母亲一年前骨折做手术时植入的。不知道它原来就是这种颜色,还是被烧焦了。看见它,比看见母亲的骨灰更让我受到震撼。原本这是不可能看到的,看到它只能是在母亲死后,甚至是从这世界上消失之后。没有比这更让我确认母亲的死了。看见这个东西,还让人感到是暴露了死者非常隐讳的秘密。殡葬工边用铝勺将骨灰压碎,边说,这人工股骨头不要了罢,我们会深埋处理的。
葬礼——向死者告别。实际上所告别的那个对象已经走了。只要活着,就还是“我们”;死则是死者一个人的事。
世上什么事情都没有结论,唯独死亡是结论。然而死亡本身也许还需要一个结论。
来源:齐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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