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唐诗人
《白色流淌一片》蒋峰
说随便,可能是源于我的不情愿,我想继续看许佳明的未来,不希望看到跟我同一代的八零后,结局居然这样悲惨潦草。许佳明是个勤奋的孩子,家庭非常穷困,但他有着《心灵捕手》里威尔般的才气与傲气,是“万能青年旅店”,什么都懂,也可以把现世中很多东西作精准的解构。他只不过是在爱情和性上显得稍有放纵,如此就让他遭遇非命,确实令人不安。难道,八零后这一代人,会这样短命收场?我不知道,我只感觉,读过小说后,难受,但也虚无丛生。
虚无,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死亡,往往带给人难过,但若这难过里带有虚无成分,且以虚无为重,那么这一生命肯定不简单。许佳明的不简单,不是讲他有多少才华,而是蒋峰赋予他那短暂生命里的丰厚生活。在许佳明的身上,几乎综合了八零后一代人的生活和精神遭遇。比如八零后父辈们之间的贫富差距,这影响着八零后一代人的生命感受和未来选择;还比如中学时代的学习上的残酷竞争,这种竞争连带着教育行业的不公现象,也连接着学生们为争取好的资源所作出的身体和精神付出;还有他们在大学时代所要面对的爱情与事业,以及毕业后的就业难题。在兴趣和生存之间,在爱情与骨气之间,即使是高材生,也逃不掉时代赋予八零后青年的这些艰难选择,当然,就像许佳明要死于非命一样,也逃不掉这个时代冲撞而来的所有意外。
许佳明所经历的这些,或许是八零后的特殊际遇,父辈的贫富差距,给后代带去的心理问题,开始在八零后一代蔓延显现,无论是许佳明还是三个女主角房芳、林宝儿、谭欣,都要因为贫困向“先富阶层”献一段时间的精神或身体,方才能够支撑起他们所谓的兴趣与生活梦想。蒋峰把许佳明写得清高傲气,好像视钱权如粪土,可以挥霍十多万去支撑一个谎言,以期和林宝儿多度一段时日的良宵。尽管这种书写,不一定合符悲惨家庭出身的青年许佳明,但我们又不得不考虑,这似乎也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节点。在许佳明这边,是缺钱却又视钱如粪土,爱情至上,而在林宝儿那里,花的全是煤老板丈夫的钱,她有的只是钱和身体,缺的是爱情。在这样的融汇中,我们看到了八零后的欲望有多炽热,也看到了他们在欲望面前的豁达与匮乏,以及一种令人绝望的现实:男人赴汤蹈火所奔向的爱情,女人却只剩下空洞衰朽的美丽!
也许,这样的解读会让已成灰的许佳明不高兴,他所奔往的女性,即使是物质美女,也有她的灵魂,比如她为获得爱情所付出的“诡计”,比如她对自己过去的卖身史之羞愧,当然包括她对许佳明刻骨铭心的爱。这些,似乎都可以扳倒我们对物质女的固有判断。再说,即使不物质的谭欣,难道又比林宝儿高尚?为金钱献身,与因为一种艺术精神而向大师献身,这在我们这个以光鲜亮丽为成功标准的时代,它们还有多少区别?目标的不同,却又似乎根于一种根本的匮乏:自我!谭欣似乎很有自我,她对幸福的解释是:“我清楚自己要什么,幸福是那些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干什么的庸人们才会去追求的体验。”她似乎很确信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她的这种自我,这种想要的东西,却是建立在一种非理智的崇拜上,是对一种即成的艺术理念,甚至是一个具体化的艺术家的崇拜和献身,而不是去创作崭新的艺术作品,更不去寻找独立的艺术见地,这种“自我”,无关于崇高,它不仅匮乏,而且虚假。
蒋峰似乎对同时代的女性充满了失望感,除开林宝儿的“物质”和谭欣的“虚伪”,还有许佳明中学时代的暗恋者:房芳。这也是个被欲望残害的女孩,家庭一般,要做乖孩子、好孩子,深懂父母的艰辛,却又能力有限,于是在学业上“弄虚作假”,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得优异的成绩,最后割腕自杀。但这里的哀痛,蒋峰要针对的,不是谴责房芳个人的道德,他指向一个时代的悲哀:成绩、名次、利益、声望、欲望……这些东西都逼往那些尚还稚嫩的少男少女,对他们的身体和心灵,所造成的伤害,又岂止是一个自杀能够平衡?
死亡平衡不了这个时代的任何问题,然而却平衡了蒋峰这个长篇小说的结构。《白色流淌一片》的写作过程比较独特,这里蒋峰有意地实验了一种新的长篇结构方式。蒋峰说写完第一章时,他也不知道笔下的人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逼自己去填坑。比如在小说第一章《遗腹子》里,许佳明就是已死的人物,蒋峰要一步步地去填补,死亡要如何处理才能自然而然?这里,不知道蒋峰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还是他太想把关于八零后命运的一切都纳入进小说,于是,杀死许佳明的成了九零后。这一安排更是有其特别意味,八零后终究要被九零后残杀?李贺与李静萍,这一对城市里的底层打工青年,对于来自八零后的“训话”应该是充满鄙视和愤怒吧?杀完许佳明,还继续杀下一个又一个的路人,他们的暴力,在小说中真是太随意了,失却了人天然的不忍之心。在这种随意中,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隐藏着蒋峰对九零后的恐惧与憎恨?
《白色流淌一片》是书写八零后完整生命的少有长篇,它呈现了八零后一代人可能遭遇的所有过往,但它更暗示了死亡的时代性差异。小说中流淌的白色,有雪花与云朵,也有精液与泪水,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鲜红的血色。或许在小说一波又一波的死亡中,我们早已被鲜红刺晕,只剩白花花的一片。死亡,这蒋峰笔下,似乎已失去了它本质上的残酷与腥味,这是作家的冷漠还是时代的特征?其实,蒋峰在小说里也灌满了怜悯,比如对于谭欣与林宝儿,他都让她们言出了内心的愧和歉,许佳明的死,他似乎也不情愿,它早已通告,却又迟迟而来,且让那么多人去怀念。为此,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时代的特征。在八零后所生活的世界,死亡似乎早已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中变得毫无痛感,于是,在八零后作家的小说中,死亡也是遍地开花,现实的悲痛已经成了文学的刺感,失却了以往小说中的绝望与悲壮,只剩下滑稽与偶然。
来源:南方都市报 发布时间:2015年0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