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路/文

    大林从小就是个孤儿，是爷爷奶奶将他养大的。在大林十四岁那年，连爷爷奶奶也丢下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也就在那一年，大林背上行囊走出了村子。

    八年后，大林背着行囊又出现在了村口，所不同的是，他是一瘸一拐走进村的，后面还跟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大林说那是他外面的妹妹，叫小林。

    大林在村里开起了小卖部，村里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坐在他的小卖部门口，听大林讲外面的世界。

    他说外面的世界，楼层高得可以摸到月亮，边说还边用手夸张地比划着，逗得村里人哈哈大笑。有时小林也会坐在人群里跟着呵呵地笑着。他们发现，其实小林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只是从没一个人听过她讲话。大林说，她是哑巴。

    大林回家半年后，有一天，小卖部里来了一位邻村的胖女人，说是要为小林说亲，对方是邻村的一户富贵人家，住在城里，只是那人有点耳聋，还算年轻，和小林刚刚匹配……谁知，大林没等人家说完就大喊大叫着把她往外推。直到那人走出好远，大林还在村口怒不可遏地骂着。

    傍晚，人们听到大林的小卖部里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那是村里人第一次听到小林的声音，虽然有些声嘶力竭，但很好听，就像收音机里的声音一样。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卖部的门就开了。小林独自一人拎着行李走出来，村里人听见小卖部的门“哐”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小林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也不知她对着门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她走的时候，是一边回头还一边在脸上抹着什么。

    最后，小林的身影像黑点一样慢慢地消失在薄雾中……

    大林还是每天在小卖部门口和大家谈笑风声，只是他再也不讲外面的世界了。有人说，你还跟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呗！大林就说，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还是我们的山里好，这儿的空气多新鲜……

    大林始终一个人经营着小卖部。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大林笑着谢绝了，说这样挺好的！

    后来大林变成了老林，他还在经营着他的小卖部。

    这天，村头又出现了一个陌生人。那是一个让人猜不出年龄的女人，皮肤很白，带着墨镜和帽子，体态微微有些发胖，慢慢地从村口向小卖部走来。在经过人群的时候，有人发现她的下巴处悬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这天气可真热，他们小声地说着。

    小卖部门口，老林正在摇着那把破扇子给大家讲故事，“咔嚓咔嚓”的声音和人群的笑声传出老远。

    “哥！”一个极好听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老林突然一愣，正在摇扇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待到他扭头时，女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村里人知趣地走开了，只留下老林和那个女人在小卖部门口，静静地站着……

    后来，有人看到他们坐下来了，但老林刚坐下就起身跑进屋了，出来时手里正拿着一个电风扇和一根长长的电线。那是老林从外面带回来的，全村唯一的一台电风扇，村里人从来没看他用过，只知道他每天都会拿着抹布擦它一次，所以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

    老林给风扇插上电，然后将它对准女人的方向，再按了一下开关。可那开关似乎不顶用，它仍然呆呆地一动不动，后来接连按了好几次，也还是那样。这时女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什么，老林才停下来，重又搬了个凳子向女人身边挪了挪，坐下来用力地摇着扇子。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摇扇子的“呼呼”声却异常的响亮，伴随着女人轻轻扬起的头发，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没多久，有人看到女人起身走了，沿着她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在走到村口的那座桥上时，女人摘下眼镜和帽子，把他们扔在了桥下，然后水面上就起了一层涟漪，一波接着一波地荡漾开，直荡在老林的心里……

那晚，老林关了小卖部的门，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整个村子也跟着颤动着。他们知道，老林终于累了。

就在那一年，老林走了。

    村里人推开小卖部的门上了二楼。楼上除了老林的卧室之外，还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力一踹，门就开了。那是以前小林的房间。房里有张床，上面铺着小碎花图案的床单和被子，那是村里人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了，它们就在那儿整齐地静静地睡着。房间正中央有张桌子，桌面油光闪闪。房间的墙上贴着许多小林的照片。人们发现照片中的背景都是同一幢看不到顶的建筑。小林穿着好看的衣服，扎着精美的发型，挎着漂亮的小包站在那儿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灿烂地笑着。与那些照片比起来，还有一张显得格格不入。那是小林和老林的合影。

    在那张照片中，小林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衣靠在老林的怀里，一脸的微笑。那时的老林还叫大林，可大林的眼睛却是紧闭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人们将那张照片从墙上拿下来，翻转的时候，却看到后面写着几行清秀的字迹：我不知道那天你的奋不顾身竟会给你带来这般惨痛的代价，或许从那天起，就已经决定了我们的生死不离，所以请原谅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嫁给了你。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愿意跟着你到任何地方，快点站起来吧！落款处写着“肖林”的名字。在照片的右下角，还有几个用铅笔写成的歪歪扭扭的字，虽然有些模糊，但眼力好的年轻人还是看清了，那里写着：我从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