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

一大早，幺婆就和幺爹在妈妈家门口用石磨磨绿豆。

磨杆吊在门檐，石磨放在门廊。石磨下，竹编的簸箕接着碾碎的绿豆瓣子散发着一种植物的香气。

吱——呀！磨盘缓缓地旋转，和着千回百转的凝重。这样的缓慢，这样的凝重让人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旧日的时光。那时小，每到过年爸爸妈妈就会围在石磨跟前一整天。那里，带着儿时的味道和记忆。

在石磨跟前，爸爸妈妈磨豆皮浆，磨糯米浆，磨米粉……我一直记得那洁白的浆水和米粉漫过石盘，落在木盆里，一点点升高。我喜欢那气味。是的，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却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吸引力。

常常，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妈妈一脸从容，不紧不慢地舀浆水，舀淘洗过的粳米喂磨子。我有忍不住的好奇与冲动，我说：“妈妈，恁那坐半天了，等我也喂下子磨好不好？”

有时妈妈有别的事要去做一做，有时呢，是架不住我的恳求。于是，她站起身，把石磨前的那把椅子让给我，然后交代爸爸就着我些。

在新鲜之余，我自然是想尽力配合爸爸喂好磨的。那石磨转动看起来是极慢的，但当我真的把手伸出去喂磨时，心里却是害怕的。害怕那磨竿磕着碰着手臂了，害怕手慢了手快了把米浆或是米粉撒得到处都是，害怕舀多了舀少了磨出来的汁水（米粉）不均匀……我笨手笨脚的样子爸爸自然是看不来的，他不一会就没了耐心，他说我不是做事的料，又大喊着妈妈快点过来。

而我的眼前，是幺爹掌磨竿，幺婆喂磨。八十岁的他们配合默契，一举一动都有着他们这个年龄特有的安然和沉静。

幺爹幺婆是近六十年的夫妻了。

幺爹往前推磨的时候，幺婆忙趁着空档舀起一调羹绿豆喂进那孔磨眼。

现在只怕是没有鏨磨子的了。要是有，我还想把这磨子鏨一鏨。那样磨起来会快一点。爸爸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不知飘到了哪里。

是老石磨了。即使在乡村，这样的物件也很少了。

这磨子只怕不止百年了，这还是我们的婆婆（祖母）的嫁妆。爸爸笑着说，哎，我们都这大年纪了，不行了。这石磨，过千年也是不坏的。

爸爸这样说的时候，我们都笑了。

这样老旧这么好，石磨自己知道吗？它的旁边，我的爸爸看着，我也看着。我们通晓它的广袤时空。又或许，是它接近神，接近上天额外的恩赐，接近沉睡中的人，漂在梦中，还没有惊醒。

总之，石磨的确很慢。在这么慢的石磨边，年一点点近了。我才认识到，我们经过的时光现在回望，已经获得了一种单纯而又充满光影的陌生感。

这让我觉得，一切自有意义，万物皆被庇佑。

20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