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诗

 

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春

 

千年的

黄山头、鸡鸣城、孟家溪，总有一些

你意想不到的美，生养

最好的春

 

春

她经过树木的葱郁

她经过五九路

竟然微微出神

 

作为小镇上的女子

她爱乡村的水泥路

和清风拂过的荷塘

她种的瓜果，它们甜蜜，她爱它们

 

我爱她的干净

她的质朴、她的棉布衬衫

她供奉的安详的先祖

我更爱她呼吸过的空气

和她的每一点好

都归这片土地所有

2019-7-30

 

此时此地此景

 

我倾向于相信晨风里树的摇曳

又被返回

麦笛儿，在心里喊你一声

我的眼眶就含满了泪水

还是抬起头吧

你看鸽子飞过，往南去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抚摸着自己的脸

麦笛儿，你会陪我慢慢变老么

麦笛儿，七月末了

篱笆边的紫薇正日夜开日夜落

亲爱的麦笛儿

此时此地此景，你不住

而穿过枝叶的阳光

穿过窗玻璃

打在白墙上的灰影

像你使用过的信封，也令我爱

2019-7-29

 

眼泪掉下来

 

眼泪掉下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话多了，以后不要

 

我已恢复平静

今晚月亮很凉，抬头望一望

把心情安放在一颗干净的小星星里面

 

尔后，烧水，泡茶

最好看的小白菊

一朵一朵开了

 

满屋子的花香

这绵长的寂静呀，像

夏夜的蝉声

在爱面前，欢喜得哭出声来

2019-7-28

 

影子

 

光线灼烫。那些在树荫下斑驳的影子

颤动、起伏。这个下午

阳光干燥。一低头

让我想到了儿时

我们在太阳底下用脚踢晒得发烫的谷子

想起急雨下落

手忙脚乱的我们拖一块塑料布。想起

新谷的香，是真的好闻呢

……

暮晚，我们睡在谷堆旁边

瓦屋，水杉，晾衣绳及天上的月亮

散在夜的寂静里

也有影子

 

我醒来时，月光正被风推送着

光把树影拉长，又变短

2019-7-27

 

凯里郎德上寨的傍晚

 

凯里郎德上寨的老者

（我猜不出来他的年纪）

他告诉我

这个寨子最好的地方还没有开发

全村老少都会表演歌舞

 

嗯，此刻，雨顺着木吊脚楼滴下

打湿了山墙和暗淡又脆弱的薄暮

这简单的事实里的诗

在风中，在雨中

抖落一些叶子，将岁月低至尘埃

 

当我起身离去

这送别的老者

侧身，合十

他说我明朗的笑容里居住着

另一个世界

2019-7-25

 

盛夏

 

在水杉树漏下的阴凉里

听蝉鸣、鸟叫

这远古的回声

有一种忍冬花式的寂静

这是盛夏

在我拥有的小小孤单里

我爱着的覆盖着南瓜藤的坟堆

和中间曲折有致的野树

让我仍然可以收获更远的南山

2019-7-24

 

给九月写信

 

我爱你九月的白纱裙

和太阳帽

麦笛儿

我爱的风的摇曳

它经过你

经过浓浓的树荫

和树荫里岁月的余音

 

我总想，坐在这片阴凉里，在这九月

爱你。爱你种的雏菊、三色堇

它们美好，我爱它们

我爱

爱你呼吸过的雨水

和浅秋的空气

它们干净

很像九月的星星

带着寂静

和蝴蝶孤独的倒影

 

我怀念那片遥远的风景

我记得你挥动着手帕

2019-7-23

 

在那个九月

 

那些日子，我是多么地爱你

我是说九月

光洒落在铁栅栏上

有原始的金黄

 

假若我说浅秋

我记下你，在轻声歌唱

而从栅栏里探身的

不知是神还是你

 

在那个九月

我目送你，你全都是光

我多么希望，在这光中

我是像梦一样的主宰

 

在那个九月，我是

多么地，爱你

2019-7-24

(看见征稿，写有关九月的诗，无奈写得不满意，放弃投稿，只是存在这里）

七月，安好

1，

清晨五点半按时醒来

鸟在鸣叫

我睁开眼睛

看见明亮的光跳上了梳妆台

而窗外树枝摇动

鸟雀们追赶着云朵

把命运投给不可知的远方

 

2，

孩子们起来之前

开门、打扫、烧水、摘菜、煮面

厨窗外的雀子随意地叫

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可爱

并不躲避我

 

3，

在路边，朝阳轻柔地笼着露珠

我真想摘下其中一些

像小时候

舔一下，再舔一下

露珠很凉

 

4，

天空有莫名的蓝

摘眉豆。种大蒜。直起腰时

见老猫跳下窗台

慢慢地走

老友信息

等天气凉一些了，来挖新藕

 

5，

乡村好吗？

 

6，

玉米罢园

迟豆角爬上了玉米杆

一个人行走在菜园里

看见西红柿依然红艳艳的

便摘一个，用手抹抹，吃了起来

它们新鲜、美好

可以用来赞美

 

7，

月亮在云朵里穿行

安安惊喜，且

急急地喊出它的名字

 

9，

洗澡，洗衣，脱水

天黑下来

在床上看《我把自己分出碎片发给你》

随手一翻，西娃写道：“我蓦然入定——你光焰灿灿”

 

10，

风吹。雨落

合欢花纷纷离去

某人刚从雨中走来

对于又一次错过合欢

他只是对我笑了笑

 

11，

夜来香又开出了新的花朵

我喜欢的黄昏

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那唤着鸡鸭回家的独臂男人

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12，

盛夏

树荫深浓。柚子饱满

现在，天空的蓝越来越淡

我刚刚认识的马鞭草

那样的紫

仿佛已抵达深秋的凉

 

13，

蝉在叫。一声声

可能是深入了另一层梦境

 

14，

午睡醒来

见阳光透过纱窗

尘埃都飞在光线里

嗯，夏天多明朗

还是少年模样

 

15，

一张干净的床

一本喜欢的书

一个我，安静的时候

就歪在自家房间里

自在地飞一会儿

 

16，

从瓦池湾回来

看见柚子又饱满了一些

我忍不住给它拍照

此时暮色苍茫

一只觅食的小麻雀跳上了树枝

 

我也爱着

 

麦笛儿，我种的莲藕

它们洁白、开花

在风中摇曳

它们干净、美好

花香与露水一起在轻声说话

而我，经过池塘，裙摆沾满的露水

像昨夜的星星一样

清凉、迷人。麦笛儿

风还在吹着

我和你之间，就隔着一朵莲

嗯，莲花瓣落在水面上

有那么一瞬

我陷入恍惚。麦笛儿

我又感觉到你留下的新鲜的寂静

和你爱过的

蜻蜓

和那时光里的空气

我也爱着

 

晚安，舞阳河

 

和舞阳河的夜一样

我把自己深深埋在静寂里

我感觉到身体

在慢慢变轻

窗外是雨声，那湿润，那滴答

那触手可及的凉在指尖跳跃

雨水落在窗台上

我看着

安静。此刻

我聆听着

舞阳河有一种意外的怜悯

从黑暗中席卷而来

而我抱紧自己

深藏这世间全部的爱

 

祈祷

 

这一次，我把心留在了铁溪，让它

在山水间沦陷

我静静地站在溪水旁

我闭上眼

尽量安静、倾听

这是万物的沉陷

这世界

仍然有美好的事物跳跃着

你看，那细密的涟漪正一圈圈漾开

我的旁边

树冠漏下的光影斑驳

一只水鸟在铁溪上方掠过

消失在黄昏的尽头

一点点成为神的一部分

 

绿意中的梵净山

 

清风拂面，风掀起裙摆

梵净山，像刚长出来的样子

在绿里静静呼吸

 

但我不知道写什么

我只知道我愿意

触及那些明暗交替中的流淌

我愿意

深入一座山的内里

听它迷茫而古老的回声

 

一切慢下来了

从一丛绿到另一丛绿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我们到来，离开

我没有注意

梵净山目送着我

又遗忘着我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安静……”

我踏上归途

看雨水，渐渐模糊梵净山

 

遇见

 

在岜沙苗寨，那树

那一身土法染制的青布衣

那留着发髻的男子

他满脸皱纹，怡然自乐

 

那古老院落的檐角上

蜘蛛在快乐地结网

它是怎么拥有的

这神秘的天赋

 

夕光从树影里漏下来

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

他看起来

更接近来自石器时代的旧人

 

我反复打量

他确实是旧的

皮肤是旧的

目光、身影都是旧的

 

在这凉风吹拂的黄昏

他一定也看着我这个短暂的造访者

离暮色又近了一些

2019-7-21

 

天后宫独坐

 

一只灰雀在夕光里反复跳跃

我凝神

却看见黑蝙蝠扑翅

在寻找自己的家

 

抬头望去，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吊脚楼里的神灵

静笃地靠近自己的黑暗

他离海那么远

他呼吸的幽寂的气息

配得上这完美的疏离

 

这建筑安安静静

坐在它旁边

我闭起眼

试着悄悄叫了一声自己

2019-7-17 

 

我说的是真的

 

阳光落在残破的府城

像一种安静而悲悯的呼吸

 

我慢慢走着

想象石屏山只存在于昨日

和昨日的回声里

 

我说的是真的

你看：古道旁，车前子开白花

这熟悉又陌生的植物

爱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爱天气晴好

扑面而来的风和舞阳河畔突起的巨石

在寂寥中，“一定具有招魂的禀赋”

 

七月盛夏，深夜醒来

想起府城角落里站着的妇人

在暗影里

轻声对一株野草说“你好啊！”

 

“一定具有招魂的禀赋”摘自安子诗。具体的忘了。读过一次，记住了这句。

2019-7-16

 

略有悲

 

那些布满虫洞的叶子

正在掏出自身的灰尘、流水

和深邃的低吟

而雀子不知疲倦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它们唧唧叫着

多像一群欢快的孩子

是的

那声音，那俯冲，那飞翔的美

仿佛投在我身体里的云朵儿

仿佛春天里

一瓣一瓣凋落的玉兰花

哦，风起风过

我只是伫立片刻，就安静离开了

2019-7-16

 

返回

 

更远一点的荷塘

它们的绿加起来，像极了

我寄给你的叮咚的雨声

 

嗯，我想说的是

雨下了一天，终于停了

天空纤尘不染

 

那无垠的美

那面目不清之物

那在木架下摘苦瓜的婆婆

 

于这薄薄的余晖里

于这通达的

灵魂的密语之中，之上，之下

 

哦，我想说的是

“来，请跟我来！你看

神把它们返回天空，把我返回人间”

2019-7-15

 

夜宿镇远古镇

 

我又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我又看见那颗离月亮很近的星星

穿过露水

一闪一闪地发光

 

我确定，天空还藏着自由的向往

吹口哨的少年

和大片古民居的院落

 

现在，悠长的钟声

落在流水之上

是人间配不上的空旷与辽远

 

而小小的黑暗里

浮现在两朵云之间的月亮

正缓缓地移动

 

 “睡吧。”我自语

——多好呀！现在，夜静得

只剩下婆娑的树影

成为花朵

“与我挤在狭小的梦中”

 

“与我挤在狭小的梦中”摘自康雪的诗

相爱

 

七月。盛夏

池塘很小，荷叶很多

几只出来觅食的麻雀

跳上了小池边

微风轻摇

亲爱的，绿是满的

绿里飘着的清香

与我浑然一体，彼此相爱

2019-7-12

 

这是幸运的

 

你还好吗？我还好

嗯，那木槿和雨天里的空气

在下沉。在坠落

我在窗前

我渐渐看不清

那在雨雾里渐渐模糊的你

 

我听见“滴答——滴答——”

我潮湿的孤独

大约从没见过自己的影子

蓦然入定

并为此脱胎换骨

2019-7-12

晚风吹过面颊

 

晚风吹过面颊

那些飞鸟径直掠过空谷

叫声如星星点缀

更远处

府城屹立在石屏山的绝顶处

选择着距离，选择着角度

与天地相接

我能感觉到

它们之间的某种神秘

与我遥遥相对

已经很久了

那府城

那残破的遗址上的面目不清之物

把我完全空掉

并再一次幸存下去

2019-7-11

 

尘埃

 

苞谷的叶子开始发黄、枯萎

我想起一个月前

它的旁边

黄瓜开花

豆角开花

丝瓜开花

南瓜开花

我等着它们长大

好看的绿

像少女一样迷人

盛夏了

现在，我看见的它们

颓色

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知道我

我是站在它们跟前，想要

侧身让过

的小小尘埃

2019-7-10

 

莲花一样开了

 

今天一早

小侄女飞飞举着莲蓬对我招摇

 

“咯，我的莲蓬，不给你吃。”

咯，她的小嘴又红又嫩

 

她笑。她跑。她可爱的吊带裙

像莲花一样开了

2019-7-10

 

给自己

 

有一只鸟的叫声

婉转。悦耳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也没有看见过它的样子

它只是每天四点多就开始歌唱

“戛……戛戛……”

很快，其它的鸟儿也被唤醒

啾啾。啾啾……咪咕。咪咕……

陆陆续续，热闹起来了

有时候，我也想做一只鸟

站在荷塘边的枯枝上

一边扑扇着翅膀

一边追逐着在文字里飞翔的女孩儿

2019-7-10

 

一天开始

 

晨起，听见锣鼓反复敲打的声音

我知道，又一个人倏忽落地

其实，我倾向于死者徒步走回老屋

与三五亲友，互诉衷肠

之后，他随着时间进入土地内部

去歇息。去生长

 

我确信生死有命

直到它穿越磷光的寒冷

穿过女娲补天的灵石

它从此处开始

它在此处结束

 

我比他幸运

我在屋子的穿衣镜前

比试粉红的新衣

这胎儿似的，有着亮闪闪的光明

来自哪里

 

现在，我以一杯温水

开始我的一天

2019-7-7

 

虚空

 

人生无所寄

很多时候，我枯坐、发呆

或感受虚空的时间

在平行序列中编织光和影

 

现在，这串搁在桌子上的钥匙

把我完全空掉

在空面前

我痴迷于不足道的自身

 

现在，盛夏的雨水一阵一阵的

雨水停顿后

太阳从树木后升起

“我不来不去

我在原地回应虚空”

 

“我不来不去/我在原地回应虚空”出自于古巴的维克托、罗德里格斯、努涅斯

 

2019-7-6

 

阳光与风

 

雨停了。我走过一家化妆品店

看见橱窗里陈列着好看的瓶瓶罐罐

 

有人撑伞而过

年轻的女孩

年轻就这样压过来，光芒一样

 

光里住着的那个小桥村的少女

清晨被风声惊醒

 

窗外，有人轻声咳嗽

我抬头

发觉她泛白的双鬓

还承接着一小部分的阳光与风

 

“还承接着一小部分的阳光与风”由韩文戈的“承接过一小部分阳光与风”而来。

 

2019-7-4

 

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

 

我手里还举着那个红气球

你看着我笑

你的笑仿佛一个春日的梦

 

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

这平淡日子

我们每天面对面吃饭

亲人，我所有的努力

都是为了抵达我们的快乐

 

我们默默走着

不远不近

 

我们印在地上的影子

被我们忽略

但我到哪里去找我的二十岁

去哪里遇见老木板门旁边的你

那扇门早已不知去向

 

亲人，那片投在木板门上

安宁的灰

还那么小。还那么大

2019-7-3

怀外公

 

现在，这个拾荒的老者

终于可以静静地享受落日的余晖

他让我想起我的外公

在屋檐下

帮我把割伤的手指包扎起来

后来，他坐在门槛上抽纸烟

再后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

“如果他知道来日的黑暗与寒冷……”

 

那一段时期，阴雨延绵

老似枯柴的外公

裹着旧棉袍，什么也不说

和我一起发呆

20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