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

 

我曾在梦里从高空坠落

像宝玉从太虚幻境里醒来

“啊……”我惊叫，醒来

我没喊：“可卿，救我！”

我恍惚记起一件事情

小猫喵喵地叫了一个晚上

黑漆漆的夜

消融一切的暗也淹没不了它

 

2019-6-20

”

无题

 

雨大，风凉

菜园里，踩上去一步一个脚印

梅雨季

我一定也是一滴雨

从天上落下来

作为一滴雨

我透明的身子，仿佛从没存在过

其实，整个梅雨季

我每天都在重复是

把丝瓜藤、豆角藤扶上架

它们开花，结果

我只需抽出我深陷在泥土里的脚

那些脚印，如我的诗行

芜杂，欣欣向荣，且没有任何衰老之相

 

2019-6-20

 

星空

 

过观音寺的时候，天就黑了

 

但我不急

想五点半出发，十点到家，刚好

 

夜，浩荡地淹没了我们

 

嗯，夜空中现出的星星，慈爱、安详

从天尽头送来微弱的光

 

安安静静

那路边生长的树木安安静静

 

仿佛这样，夜才够深，星空才够保佑我们

 

2019-6-19

 

柿子在慢慢地长大

 

柿子在慢慢地长大

哦，是的

当你再次看见

所有的柿子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哦，是的

土豆很香，苞谷还很小

乡下。五月。满树的枇杷够不着了

父亲说：长在树上随它们去

 

2019-6-19

 

我爱着

 

雨停了

雨已落满水塘、沟渠

我喜欢的这场雨

太好看了

 

“滴滴答答”

“噼里啪啦”

“哒哒哒”

我站在这里

迎接了这纷纷的，自然的

坠落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只看你在对面微笑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只看你在对面微笑”来自廖塞的《雏菊》

2019-6-18

 

在这片土地上

 

春天开过的花

结了果子

 

母亲清理杂草，挑好的蒲公英

淘洗干净，晾晒

 

豆角、黄瓜、皮蛋拌豆腐，还有

绿豆汤翻腾。我做平常的饮食

 

夏天了。栀子开白色的花

一大朵一大朵

 

我俯身，向花；我仰视，向树

向枝叶间的果子

 

我的孩子正长在这片土地上

向着天空，噗噜噜，飞

2019-6-17

 

风继续吹

 

我看到了墓地

在橘园的前方。那里

埋葬着Z

他离开的时候三十四岁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我听见了大地的声音

藜的声音

风吹着Z骑着摩托车的声音

 

他额前的发朝上

金灿灿的

那是有稻子味道的阳光

 

——现在它们已经远了

而风继续掠过

 

现在，月亮升起

橘子生长的香气

在慢慢扩散

2019-6-17

 

另一个世界

 

你懂我的爱

“在爱面前，可以放弃一切姿态，甚至匍匐着身子”

 

麦笛儿，你正带我走，还在继续走

你眼睛里流动的水波

 

在另一个世界，称我

亲爱的。宝贝儿。女儿……

 

彼时下午三点

久雨不晴的天自己给自己造一片迷蒙

 

模糊了时光。我俯身、屏息

哦，麦笛儿

 

我在淅淅沥沥的雨里聆听

我最初的故乡

 

麦笛儿，我回到往昔

找到新的春天

2019-6-16

 

昨日已远

 

那时候

落日正一点点沉入瓦池河边的那棵老柳

河水明澈。岸边，摆渡的老人小酌

 

此时，大卡车轰隆隆穿过瓦池湾

尘烟里，五金门市部里粗的、细的水管

连起来，就可以看见河水了

2019-6-15

 

栀子花

 

栀子纷纷萎在枝头

栀子树的叶子绿油油的

此刻，云是白的

白云下蝴蝶飞得太慢了

 

之后，我把树上几朵新鲜的栀子摘了

微风轻摇

麻雀在叫，上下跳跃

 

我曾多次觉得头发有点乱

于是散开发辫辫好

再重新插一朵新鲜的栀子

 

这几乎是一种慈悲

一树栀子花

再往前，就是十七岁，十三岁，十岁

2019-6-15

 

昨晚睡得有点迟

 

在黑暗里想念那些看不清的事物

真的很危险

 

它的味道

像水。像五月。像隐隐风声

停在半边莲上写长长的信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写信了

我看见月光落在窗外的水杉树上

我看着……

 

直到光爬进屋子。直到黎明来临

和我在一起

2019-6-13

 

初夏的风吹着

 

1，

从小桥村到瓦池湾，初夏的风吹着

藜。红蓼花。一年蓬。荷花开了

雨落在荷叶上，就像

亲吻我喜爱的绿

 

2，

我身上住着一个我，或者你

我心里的神

容得下小桥村所有的苦痛

彷徨、死亡和新生

 

3，

我看见雀子在水田上方盘旋

它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它掠过小桥村的黄昏

落下的声音

让小河水波光粼粼

 

4，

几只鸡歇息在大树的阴影里

它们刨土，多么欢快地嬉戏

 

5，

桃子很甜

吃一个，再吃一个

夏已渐深

我吃着桃子

想起窗外那棵桃树

曾在三月的光里，灼灼

 

6，

隔着一河水

那边的墓地显得极静

我经过它们

看到与我一般大的M的影子

她白皙，爱笑

她坟上的纸花迎风而舞

 

7，

骤然而至的雨……

雨落在地上，一股子泥腥气

 

8，

周末，安安去舞蹈学校跳舞

我无事可做

读《今生今世》消磨时光

 

9，

醒来，听雀子在窗外叫

听妈妈唤猫咪

她急急的声音，应该是猫咪不见了

 

10，

栀子在开花

玉米的叶子绿得亮闪闪的

一架黄瓜。一架西红柿

 

爸爸锄草真是太慢了

又落雨了

“噗！”一朵丝瓜花掉在了地上

他竟视而不见

 

11，

万物勃发。每一种绿恰到好处

每一种绿，在这雨天

都美得不像话

 

12，

我把栀子花扎在头发上

我像一个少女

深爱着一朵花的白

但你知道的

我将要老去

我坐在这里等你

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然后，我完全消隐

 

2019-6-12

 

一无所见

 

我看着这片江水

“咯，那只鸟……”你用手指着

那只鸟在水面上展翅飞翔

 

那是昨日，你取出相机

同时把将隐的落日一起定格成永恒

 

之后，又是新的一天

当我们来到江堤

坐在昨天的地方，竟是

 

一无所见

2019-6-11

 

纸船

 

我还记得屋檐下的那些雨水

叮叮咚咚，落在硕大的塑料盆里

——我开始放纸船

 

暴雨后的纸船生长在笑声里

我用力划动它们

四周布满粼粼水波

 

后来，纸船浸湿，一点点下沉

在暮霭中，远方，流水潺潺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摘自米沃什的《礼物》。

 

2019-6-10

 

西瓜

 

西瓜浑圆。叶片在夕光里

轻轻涌动、喧哗

此刻，我经过它们

也经过爹爹的坟

我停了下来

隔着这些绿

我惊觉

卧在这片瓜地下的爹爹

其实与这些西瓜多么相像

2019-6-10

 

我追着鸟鸣

 

现在，芦苇在崇湖中摇曳

它们怀里的那些轻

它们不可复制的那些美

无目的，也不着急

 

我给千百年的崇湖拍照

我给每一种鸟录音

我追着鸟鸣

到

处

跑

 

那鸟鸣，必须说那鸟鸣

辽阔、悦耳，发水灵灵的光

我想就是在那时

我像一个少年，又充满童真

 

“远远的湖泊中心，一种潜鸟飞起来”

2019-6-8

 

至崇湖

 

五月初六至崇湖

天阴，风淡

我们在草木中辨认稗草、燕麦

 

你相信吗？有那么一会

我聆听着它们，接近沉默的呼吸

 

累了，驻足

临水掬一捧清凉默念《诗经》

 

一行众人进入湖泊深处

我听见有人大声喊：

看啊，湖心岛

 

它看起来大致是这样的

绿色的

像鲜活的小姑娘

 

像我的爱人

说见过我。说要爱我

嗯，荷花已经出水

花香里只有他的想念

轻轻飘过

2019-6-8

 

寂静与光芒

 

青年路和斗瓦路的灯光变幻

树叶上的光

在黎明前的梦里，波光粼粼

 

然而，这何其短暂

当我再次路过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天是高考第一天

红裙子、粽子和向日葵

去岁，女儿梦里背了一夜英语单词

 

早上醒来，窗前阳光蓬勃

“现在，寂静与光芒

是在我之上的灰尘”

 

“现在，寂静与光芒

是在我之上的灰尘”

摘自墨西哥的阿里.卡德隆《现在，夜晚是一朵……》

2019-6-7

 

我又听见雨落了下来

 

芒种，夏已渐深。儿时家里那本查风水的黄历

老似枯柴的外公

 

此刻，雷雨交加，据说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

二十年前，我住金三角，也是这样的雨

 

漫进店子，没了缝纫机的踏板

布料发霉了

 

渐生斑点。而栀子正开

所有的白都那么美，并不急于

消失

 

嗨！我听见雨又落了下来

2019-6-6

 

一年蓬

 

乡下的一年蓬

是我喜欢的。麦笛儿，那些年复一年的一年蓬

我是喜欢的。它好像

是……小小的菊在辽阔的寂静中

与你住在一起

 

我想哭

我不断想到你

 

有人走了过来

麦笛儿，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对我说

这些花看起来真不错

此刻，麦笛儿

我穿过齐腰深的一年蓬

和无数的你

告别

 

我不断想到你

在一千公里之外

摁下开关，出走，远离连续的机器轰鸣声

寻找一年蓬和一年蓬的影子

2019-6-6

 

像我

 

小池里，荷叶接住的几滴雨滚动了几下，又落了下来

天已暗去！嗯，一点点地

像我一样真实

 

像我，所热爱的小桥村的草木

有我能感知的温度

 

现在，篱笆边树上的麻雀又叫

它愿意

留在那里继续爱一棵树

 

它愿意

让更多的丝瓜花爬到它的脚下

 

清晨的形象

菜青虫在瓜叶间蠕动
丝瓜藤间，一只蝴蝶飞舞

它是黄色的
它饱满的欢悦，像菜青虫
编织的光芒

去捉它
想起儿时被男生当作玩具的屎壳螂
在古埃及被尊为圣甲虫，是太阳神清晨的形象
2019/6/3

 

这，你也可以

我看到了坟地，在一片桔园里
那里，埋葬着Z
他离开的时候三十多岁

我记得他最后走在村路上的样子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

我看见他坟头上的黄纸在微风中翕动
像蝴蝶的翅膀

我的目光穿过桔园
这，你也可以

阳光

……还没睁开眼睛
我就已经感受到明媚的阳光透过眼睛钻了进来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在叫我起床
我不作声，在被单上舒展身体
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

那时我还在长大
绿色老窗半开着
阳光透过向外推开的窗板
在房间里投出了一个几何图形

窗外，妈妈沉浸在蛋黄色的阳光里
绳子上，满满地挂着垂下来的湿衣服

2019/6/4

 

她忽然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钟楼的第一声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敲响了
——一声长长的高音划过
在空气中渐行渐远

这时，她忽然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她伫立不动
在那里，就在她站立的位置，站着另一个她

她在这虚空里，咳嗽了几下
显而易见，她还是她

她冲她微微一笑，拐弯
黄昏，一切正常
但她又忽然咳了起来……
201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