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翻看周作人的《泽泻集》。

“死是可悲的事，特别是青年男女的死，虽然死的悲痛不属于死者而在于生人。照常理看来，死是还了自然的债，与生产同样地严肃而平凡，我们对于死者所应表示的是一种敬意，犹如我们对于走到标杆下的竞走者，无论他是第一者，或是中途跌过几跤而最后走到。”

周作人写这些字是因为前面谈到了他孩子的老师，齐可，十九岁，患胆结石，病死了。如果齐老师是生在现在，大概是不会这样早就去的。

人皆有死。

周作人六岁的时候，看着四弟死去，又在还没长大的年纪，父亲去世。

我记忆里最早死去的人是一个婴孩，一岁多吧。那时我们还住在德义垱，我四五岁的样子，我可以肯定。因为我六岁的时候搬到小桥来住。

那个孩子的姐姐和我一样大，（我已经记不得他姐姐的名字了。）那时我们一起玩，她带她的弟弟，我带我的弟弟。怎么玩已经模糊，清晰的是小小的婴孩死了，装在一个小小的白皮匣子里，就埋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我甚至和他姐姐去给他送饭。人死了哪还需要吃饭？但活着的人总以为他过去了还和在阳间一样，按阳间的样子过活。现在想想，一岁多的孩子吃饭还得喂才好。

那女孩端一碗饭，站在我家门口喊我和她一起去。我妈说：哎，可怜，你陪她去吧。记得那时人死了要送三天饭，那碗不能拿回来，就在他小小的坟前砸破。那女孩也是小孩子，力气小，要砸许多次才能把那碗砸破。

饭自然是不能要父母送去的。父母去了，只会趴在婴孩的坟前荷荷地大哭，这是人之常情，难免。到了此刻，虽然明知逝水不归，落花不再返枝，但无论怎样终于难以断念的。

“露水的世呀，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这样，然而自有露水在世的回忆。”

我妈妈说这样的孩子是化生子，是讨债鬼，又说一定是前世冤孽。谁知道呢？

现在好像不需要把饭送到坟地了。现在都简单了，就在桌子上摆上那个人的碗筷，空在那，想那人是可以回来和活着的人一起吃饭的。

前两年与我一样大的梅去世。我那天刚好回去，听见不远处传来锣鼓家业的响声，问妈妈谁死了？妈妈说是梅，我当时踱到屋后，呆呆地望着她家的方向，怔了好一会。后来，我回瓦池，正好遇见她的侄女给她买灵屋回去，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唰地流了下来。

“度一切苦厄”，“苦”是说生、老、病、死之苦，她还还不及老，就把一切苦厄度完了。

立夏刚过，正是好时节。

月季花在开。茼蒿花在开。野蔷薇在开。黄瓜豆角牵牛花金银花，也都悄然无声，爬上了木架。还有藏在绿叶间的小柿子，在天辽地阔里慢慢长大。

别急，一切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