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下的天似乎亮得格外地早。

醒在鸟鸣里。打开窗户，看见一只雀子站在浮萍上觅食。白杨树的绿笼着它，我仿佛能闻见那绿的味道。对着绿，我定神看这只雀子，只见它不慌不忙地把嘴探入浮萍，东啄啄，西啄啄，又歇一歇，再啄，再歇，这才不慌不忙地飞起，并不飞远，就落在旁边的一截落在水里的枯枝上，在枯枝上蹦跳，三下两下，又飞起，隐没在岸边浓荫密匝的白杨里。对着河面看绿，感觉绿荫深深。放眼望去，人家屋顶的红瓦在水杉树下自然亲切，白杨晃动的叶子如老友归来，鸟鸣春深如老友归来，河岸边的野蔷薇，一丛丛，像散落在小小村庄的土地庙。

小时候河岸边还有许多水竹。我喜欢摘了野蔷薇插进水竹，（把水竹的嫩芯抽掉），即素净，又雅致，很好看。

那时我家屋后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下雨天，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车辙轮、牛蹄窝和人的脚印，也有小石子，半截砖。妈妈把烧过的蜂窝煤攒着，到有一撮箕了，就端出去填房前屋后的那些窝窝。那时爸爸还出去拾牛粪，拾牛粪得天蒙蒙亮就去，要不然去迟了，别人就拾在前头了。

我最怕放牛，总担心它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冲过来用那牛角挑我。当然，那只是我的臆想。记得隔壁的小叔曾把我抱上牛背要教我骑牛，那是他们男孩子的事，我哪里能行，只在那牛背上吓得大呼小叫，他只好放弃，把我抱下来。

沿着小路走不远，就到了江南小区。那里原来是小桥村的大队部，一排红砖瓦屋，门前是一大片空地。那时人们收了稻谷麦子，就在那用脱粒机脱粒，轰隆隆的机器声淹没了人们的说话声。此刻，我眼前仿佛还浮现那时的情形：灯光里，稻谷、麦子从脱粒机的机器口里吐出来，抛出好看的弧线，男人女人们压低了草帽忙碌着。在机器后喂稻谷麦子的人是最辛苦的，要手脚快，要反应灵敏，那样才可以节省时间。脱粒机进行脱粒是按时间收费，所以选一个能干的人很关键。

那时，我们在月光下帮大人扫地，搬草个子，追逐，奔跑，笑哈哈。

现在小桥村没有人种稻谷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吃的大米来自哪块田地。

小时候我们家与另外几家人合伙养一头牛，你五天，我五天轮着喂。牛是庄稼人离不开的帮手，所以爸爸一直要求我们好好待牛。那时有专门的牛屋，特别是夏天，爸爸担心蚊子咬牛，总是寻来干草及枯枝败叶，点燃了给牛驱蚊。给牛驱蚊是件技术活，我们家只有爸爸会做。他把火点燃，然后在周围笼上革命草，灰土什么的，这样才可以烧得时间长，且给牛熏过蚊子的灰留下来，爸爸叫它火粪。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那时一个夏天下来，我家篱笆边可以堆高高一堆火粪。我后来学圆锥体，第一想到的就是我家夏天一点点堆起来的火粪堆

我总觉得牛只要轮到我们家是享福的。爸妈心疼牲口，说畜生也遭业，我们要好好对它。爸妈那时忙，许多时候要我和弟弟放牛，弟弟和我一起出去，但常常是走到半路他就跑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牛。牛喜欢跑到河边吃草，洗澡，我力气小，把它拉不上岸。好多次，我看着路边经过的乡人，喊着叔叔伯伯，请他们帮我把牛拉上来。

牛吃草是很慢的。它细细地啃，慢慢地啃，我心里着急，看着天一点点暗下来，它还只顾慢吞吞的，真是恨不能打它两下子的。

我小时每去放牛回来，从村小学那头走回家，旁边树叶子沙沙，日光渐隐里，鸟儿们的叫声隐在涌动的绿里。天边，那抹微云带着人世悠悠的远意。

今天上午背对着明晃晃的阳光去洋芋皮，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但不想动，只想快点把面前的这些洋芋弄干净。

大概十二点四十，午饭做好。一大锅牛肉炖土豆，一大盘清炒蚕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正准备吃饭，听见大门响，原来是他吃完人情酒回来了。看见他手里拎一大包菜，我问是什么？他说在夹竹园买的卤甲鱼。又说夹竹园的卤甲鱼是荆州名菜，买得多一点，都尝一尝。

他比我更懂得孝顺我爸妈。就冲他这点，我也觉得我应该对他爸妈好。

喊了隔壁的二爷过来吃饭。二爷一个人在家，今天他割了一大堆蒜薹，想剥了与妈妈的菜一起卖。

妈妈说今天运气好，不用自己上街去卖。菜贩子今天一早收菜收到家里了。说五月蒜给一块钱一斤，韭菜一块五一斤。妈妈还弄了空心菜。本来我认为我六点半起床够早了，哪知打开门，看见爸爸妈妈已经扯了好大一堆五月蒜堆在门口了。

爸爸穿着棉背心，利索的样子。看着他抱着大蒜从菜地里的柚子树下走过来，我莫名地有点开心。

乡野村民，简单生活，朴素又安详。

吃过晚饭，去外面转一圈回来，天就黑了。看见人家屋里透出暖暖的灯火和满天的星光。耳边，唧唧虫鸣，鸟鸣和一声接一声的蛙鼓，与我互不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