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是喜欢荷叶的。
可能是名字里带了“莲”字,对它自是多了一份感情,于是用了莲叶作笔名。有友说,你怎么不用莲花呢?仔细想想,大约是内心里觉得花儿太过招摇,尽情显摆里有我不屑的姿态。
就如荷花,开在水中央,雅致又丰腴,是花中君子。可是还是觉得它太喧闹,似乎在心里也能听见它哗啦哗啦的声音。又如桃花,妖妖地媚着,放荡着,不过几天的功夫,落在泥土里,不忍再看。栀子花算是我最爱的花了,洁白,清芬,可到最后,也是黯淡的黄。相对无言里,我还是爱那荷叶。无论是绿意葱浓,还是枯萎满地,都有一种朴素平凡的美。
最喜荷叶刚刚长出的样子,嫩嫩的绿,羞涩着,卷曲着,浮在水面上,有小小的欢喜。初莲呀,浅笑着,倾心着。或许,它就是那迟来的爱情,正一点一点踏着暮春,踩着初夏的纯净赶来的。
偶读《浮生六记》,沈复写“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不觉想起母亲摘了荷叶洗净,切碎,置于簸箕里晒干,用纱袋收了挂在挑着蚊帐的杆子上。我喜欢闻着那荷香入睡,也喜欢用枯荷泡茶。荷叶茶青碧,开水冲泡,袅袅的白气里略带苦味,别有一种清香。
荷并不名贵。不说荷塘,就是乡野的小河沟渠,它们也是随处可见。整个夏天,荷叶就那样绿着,满着。风过,荷叶有时像一阵滔滔波浪,有一种格外的美好,让人驻足。
自然里,有许多东西是互为成全的。比如荷叶荷花。我记得小时候我是喜欢看荷花出水,静静绽放,蜻蜓在池塘里起起落落,清幽里,荷叶与荷花挤挤挨挨着,让人内心很安定,很富足。这打动我心的荷叶,独自欢喜,不低迷,不跋扈,只是看着,也凉快透心。
今天看见门前的池塘新荷出水了。母亲说,去年的藕没挖完,今年一定藕多,等长一段了就掏藕带吃。我说好呀。我总认为藕带就是初生的荷叶梗子,它嫩,白,雪一般意味,现采现切,装在白瓷盘子里端上来,无比新鲜。
一直记得小时候跟在父亲后面去荷塘挑水的情景。夏日的清晨,空气中流动着新鲜,乡野泥土的气息,满目安静的绿意,有着"采采卷耳"的微凉。有时候会有薄薄的雾漫起,那荷塘在薄雾里是干净的,温婉的,如江南秀色的女子一不小心滑落翩然的风情。
父亲挑水会把裤子高高卷起,赤脚走到荷塘深一点的地方。他用木桶轻轻拨开水面舀水,然后摘下两片荷叶。那荷叶盖子一样遮住水面。“青荷盖绿水”,写的就是这样子么?圆满的荷叶,翠绿的荷叶,因为有了水珠的滚动而盎然别样的韵味。我是舍不得摘荷叶的,可我又喜欢着它,所以当父亲把水挑到家,我会欣喜地撑起荷叶当伞。脉脉荷香,带着微苦,却有着令我沉醉的意味。而母亲就着父亲新挑的清水,淘米,煮饭,炒菜,煮汤,烟火里,是平凡生活的厚重端正。
那令人沉醉的香,如今依然让我时时念起。又或许,我沉醉的是年少永不识愁的滋味!
日子总是快的。就如昨天还是肆意挥霍青春的我,转眼鬓角暗藏白发。
秋渐渐深了。
荷塘里,荷叶也渐渐老了,残了,没有了夏天盛大的模样。残荷的荷叶上有了许多的小孔。秋风穿过,枯梗交错里,冷意重复着、泼散着。秋露是越来越寒了,折断的荷梗依旧立着,是无奈么?是挣扎么?余韵悠悠里,那残荷依旧在彰显着自己生命的余力。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初冬,坐在行驶的汽车上,靠窗的位置,掠过的风景一一晃过。唯有萧瑟的寒风里不忍倒下的荷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枯萎的残荷早已没有了往日圆润的风姿,抽筋了,扒骨了,刻着人世的风霜,暗黄着线条,蜷缩着往日的凌厉。那水的倒影里,残荷会伤心吗?它会回想吗?我是不知的,却又是想知的。
大约我渴望知道的是我苍老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姿态吧?
当我如残荷,在人生的暮秋,也会有它淡然的风骨么?
当我如残荷,化为无形,落在寂静的水底,也会有来世嫩绿的希望么?
荷叶啊,且许我一生清欢,一世清醒……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