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院子里铲雪

在院子里铲雪

而无视雪的白，无视阳光底下

雪在闪耀

“噗”！

突然的声音让我顿了一下

原来是一个柚子自然地落了

隔着我的沉默

一棵树和雪陷入各自的未知

2，深廊

在书店看见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

解忧杂货店？

你走遍天涯找得到这样的店吗

我的三叔每次一片阿米替林

他五十岁，抑郁

他不说话

他盯着他的深廊

突然起身离开

想到他曾带我荡过秋千，逗我咯咯咯地笑过

我就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那时，黑鸟栖息在高高的水杉树

无言的蓝，爬过屋顶

3，喜悦

  

抬头望去

蝉鸣不止的盛夏

香樟凋落的红叶子，闪烁

它神秘，喜悦

 

香樟树下，我翻一册书

沉湎于《云门尘尘三味》

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尘尘三味”

门云：“钵里饭，桶里水。”

 

这古老村庄

此刻，一锅粳米粥

只轻噗噗地响。我只静静坐着

我的喜悦

 

跨过门前的台阶

就走到一朵花上面去了

噢，一朵花挨着

另一朵花

4，有所思

 

窗外，一只鸟儿，落在桂花树上

我望一会它，又把目光投向更远

 

十月了呀，桂花纷纷，并不剔除

惆怅，美好及挣扎

 

十月，每一寸光阴

都将归还草籽，微微的凉

 

和潜行者的呼吸。他的女儿

刚刚从外省回来

 

哦，他带走她最甜美的记忆

 

这是一个寂静的下午

落日灿烂

 

去往天堂的人，在我的隔壁

一定会偏爱某个墓地

 

些许草籽落在上面，也是静静的

5，午后

 

倚在窗前，听《水边的阿荻丽娜》

哦，我喜欢的阳光

它的美

正从我的指缝间漏掉

 

已是秋天

阿荻丽娜，谢谢你。你的轻柔

你无尽的人神合一的气息

与我挤在这扇窗里

 

阿荻丽娜，我把声音寄给你

更多的人

任体内咔嚓作响的声音

还原成寂静的形状

 

阿荻丽娜

你是否感受到了它像白色的十字架

在一些光里，消失

 

注：《水边的阿狄丽娜》是一首钢琴曲，创作者为保罗·塞内维尔。

6，闪亮的停顿

 

火车停在轨道中间

林间空地上，风

穿行于黄昏。关于风

我知道的是

它还会飘过安静的大地

成为我童年鼓涨的红果果

长成一种简单的甜

此时，火车拉长了笛音

我闭上眼，仿佛看见

红果果在就日子里垂悬

每一个都是闪亮的停顿

但关于红果果我又知道些什么呢

六月把它们隐在草叶间

我们寻找，采摘

 

——用芬芳的手

7，隔世

 

没完没了地下雨

屋子通常很安静，绿植缓慢生长

 

时近黄昏，我闻到了从邻居那边飘来的肉香

我不急，我还可以多坐一会儿

 

窗外，雨水洗涤着万物

雨水将世间所有的庸常洗亮

 

有人雨中醒来

仿佛隔世

 

8，水杉树下

 

水杉树上落满了

麻雀与麻雀的鸣叫

 

多么芳香的声音

它们从高处簌簌落下

又消失

 

你从后面走了过来

当我转过身体

你说：“天真蓝呀。”

 

这真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水杉的绿，在蓝天下

有些特别

 

在水杉树下

那时的一切我全忘了

除了你

 

和每一声下坠的鸟鸣

在拥挤的光里走过

 

9，花开。半夏

 

栀子花开了

母亲在离栀子花不远的空地上栽种

“前两天总算下了一场雨”

母亲与我说起棉花、辣椒、茄子

在雨水中长高、开花、结果

夏天了，玉米就要抽穗

种植的土地在母亲的目光里

依然是美好的开始

 

10，土豆

 

雨在下。穿军绿色雨衣的母亲

在田垄间挖土豆

 

她安静，专注

只看土豆

 

“您就不可以等雨停了再忙吗？”

“一天一个价。趁这土豆新鲜，刚上市……”

 

母亲不抬头

她挖出的土豆，像金元宝

 

11，遍地月光

 

昨夜月光落在草丛

安静极了

 

而蛙鸣四起，蚕豆结荚

露水打湿了我的裙摆

 

还有一些就不说了吧

 

日复一日

可以记起的，可以遗忘的

大都会从拥挤的光里渐渐飘远

 

远方，柚子树开花

蛇爬了出来

 

12，风吹

 

风吹水杉的叶子

风吹天上的星星

风吹麦子滴下的露水

 

风吹寂静的尘世

 

风在夜行的路上

在被隐匿的光芒之中

在庙前廊檐下停下，听风吹

 

它不知道自己是空的

 

13，亲爱的小孩

 

路上遇见小孩

他们爬到结满桑葚的桑树上

“你吃嘛，可以的，真的可以的！”

 

天蓝得太可爱了

我看见树梢上的叶子像蝴蝶

 

他们站在树杈上

亲爱的小孩

当我经过时，你在大声说

 

“有点酸，有点甜。”

 

这宽阔的、没来由的颤动

 

这样柔软

14，父亲

这个老倌子肚子滚圆

他流涎水、犯迷糊，种菜蔬

小葱，豆角，辣椒

一茬茬蔬菜，与他一起

活在黄土地

 

蔬菜活着。他活着

他拖着中风后的腿

跟在母亲身后

 

哎！他不想去死

他养着几只流浪的小猫小狗

给它们取好听的名字

 

去春，他种一棵柚子树在田边

灰喜鹊在树梢上啼鸣

想停多久就停多久

15，秋日记.红薯

一切安静……

我刚刚从某种轻微的眩晕中走了出来

不过，我的身体仍是轻飘飘的

我想到了你，悄无声息

不知何时，我从一把红漆椅子上站起身

走近窗前

你可知？前方的稻田与瓦屋之间

赫然一座新坟

而天空之下，灰鸽子飞远

你看不见的

正反复经过我的裂缝

拍打着翅膀

现在，我用电饭煲蒸一锅红薯

这多么好，缓慢的等待里

同香气一起游走的

还有水汽、光线和我的呼吸

16，雪的梦

星期四，雪来了

好多次，孩子跑到水杉树下看雪

欢呼雀跃

她呵出的白汽，有如雪

她有时在雪地走

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后来，我牵着她，沿着雪地奔跑

腊月的雪，摇晃着枝丫，簌簌地响

这最美的音乐

谁若懂得，谁就歌唱

后来，她捧起雪，温柔地对它说话

哦，此刻，雪是最好的白色

孩子在试着自己的翅膀

像雪的梦

17，这个早晨

这个早晨

当我看到闪亮的雨滴时

天空，灰色的云团似乎停留了很久

顺着那云团里含着的雨走吧

它们中的许多

是湿漉漉的弯曲成蓝的雪

雪，真是个好名字呀

在水杉林，我们漫步

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那时我遇见的一切，我全忘了

除了你

18，我也将在秋日消融

而今，栾树花落了

一些栾树果簌簌地

从枝头落下

有些空旷

 

它们在风中生长、凋零

无从躲避

哦，秋光将树影拉长

栾树叶还在风中摇摆

 

我试着记下这些

譬如：我长久地站在这里

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譬如，地上果子挨着果子

在我看不见的阴影中

腐烂，消融

19，雁过也

今天我穿绣花长裙去妈妈家

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凉

 

妈妈家的柚子挂在树上

等着我们去摘呢

 

你说我是不是把这些写进日记

日子就显得丰满了

 

我喜欢它们在我的文字里又长一次

就像月亮在我怀里

反复掸去身上的落花

 

雁过也

这有什么关系呢

人到中年的女子

适合把自己交给哗哗的流水

向西折去

20，不可言喻

阳光穿透云层挂在树梢

高高低低的树

总有一些，是我不知道名字的

 

每一缕阳光，每一片树叶

它荡漾的小性

都与我身体内的波纹相似

 

此刻，湛蓝的天空闪闪发亮

仿佛静止，仿佛生长

我停在这里

 

一边听雀子鸣叫一边看

栾树的果子随风而落

哦，一万粒种子

 

开始是花瓣，后来是灰烬

21，秋日记.寿衣

活着，养孩子，写字

以及做梦。现在

一只鸟儿，落在我身旁的水杉树

与我对视

其实，我是说

一种慢慢的凝固被我统统塞进身体

雨打风吹去

我站在我对面

不言不语

我想起昨日

我的母亲在我面前试穿她的寿衣

展开菊花般的笑脸

22.秋日记.午后的阳光

我一直想流泪，默默

说些什么吧，说

如果上天存在

我们拥有同等的忧伤

还是要吃饭，要喝水

“像蚂蚁搬运着无数忧郁的脑壳”

而午后的阳光

勾勒着草木长长短短的影子

在摇晃，在起伏

在被一一返回

23，初冬的早晨

天阴。无雨

再往前

鸟鸣不知从哪里升起

又在哪里落下

 

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

我独自走着

我渴望带着一种醉意

像空气一样轻

 

麦笛儿，我偏爱天空有近乎

透明的蓝，犹如永远

 

偏爱昨天的我

抬头看见一朵枇杷花

 

自然地落了

,

24，银杏树

有一天我们也会将光芒褪去

然后，死亡

只有当希望死去时

我们才会像冬天里的银杏树

负载阴影

慢慢等待春天的到来

 

小时候，我曾捡一些好看的银杏叶

它们掉在地上，像花瓣一样

 

——哦，落叶

在风卷起的那一刻多么寂静

 

哦，我听见

有人在寂静中呼喊

 

我在比银杏叶更小的叶片上

书写我的诗句我越来越近的苍老

 

而未达之地

让心有所属，赤裸而美丽

25，有时候

有时候，雨在心底纷纷

白色，水的气息或者说温柔的亲吻

我在其中

 

只有来到雨中

只有感到雨的生长

我们的心。我们无声的投入

又白了一点儿

 

我把白色，水的气息或者说温柔的亲吻

一一返回

我把它们返回天空

 

我允许我，变成一滴雨

一枚即将凋谢的叶子

我远远地看着自己

 

——亲爱

我用片刻的欢愉

致敬半生的荒草

26，月是故乡明

薄雾弥漫着

下晚班回到宿舍的人

与我一起，一边说话

一边脱下蓝色工装

 

南方，睡眠浅淡

滴答滴答的卡钟声筑在

梦境的边沿

地铁在跑

 

夜晚出没的月亮

居住在心里，并无不妥

 

“月是故乡明”

没有比一轮明月更让人无措的了

 

我住在这里

看见白茫茫的一生

在灰暗中穿过

27，在人间

居于老屋之上的落日

高过父亲，母亲

高过所到之处的

草木

 

它的光那么小那么小

“小”，这个字多好呀

 

在人间，我低头走路，抬头看天

哦，那切近的，遥远的

是小小的人儿在呼唤，呼喊

 

——它渐渐消隐

在黑暗笼罩一切的时候，才长出

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