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红的夕阳一点点往西落去。大片大片的云彩向西飘去。

黄昏薄暮，天渐渐暗了。

挎着篮子的妇人，带着茼蒿的香味。她和我见到的大多数乡下女人一样，系一条围裙，没有任何修饰的脸，脑后挽着转儿的头发。

忽然，一串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掠过，我抬起头，看见小河那边一棵光秃秃的杨树上，落满了雀儿。

密密压压的雀儿，合拢翅膀，立在树枝上，枯叶一般。

我连忙拿出手机，想拍下它们飞翔的姿势，镜头里，却留不下什么。我不甘心拍不到它们，看见树上的雀儿，就对着树拍。虽说别人看不出是雀儿，但我知道啊。我知道是雀儿。

我走走停停，路边间红间黄间绿的茅草。环看四野，想起刘年老师《独坐菩萨蛮》里前面插页上关于旷野的一些字：“我准备了十多首诗献给旷野，旷野，为我准备了许多雪。我将积攒了半年的奔跑和呐喊献给了旷野，旷野，又给我增加了许多雪。”

并没有雪啊，我怎么想到这了？嗯，不是雪，是旷野。我默默地说。

明明是雪。雪地里，书包，长堤，小小的人，茫茫的雪，远处的村庄，堤坡下的虎渡河如一条玉带蜿蜒，梦一样长。

梦里，我十五岁。大红的丝绵袄子，大红的绒帽子，背着个书包在雪地里踢踏踢踏，嚓嚓的雪声。我的前边，穿浅色上衣的男孩倒退着走，与我说话。他说的话早已忘记。他的面容也已模糊。而他冻红了的鼻子清晰，眯着笑的小眼睛清晰。

后来，他仿佛消失。

很多年了。今天想起，仍觉得那是我平淡人生里一段最美的路。

天一点一点地黑了。

回到没有任何取暖的屋子里，蜷在被窝里看沈从文先生的《边城》。

“天快夜了。别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停息。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这时节皆放散了一种热气。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且有甲虫气味。翠翠看看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的生意人的杂乱的声音，心中有些薄薄的凄凉。”

“很薄很薄。”我想。“是很小很小。”小的就像一茎枯草，不声不响地，归入冬夜，归入尘土。

南方的，冬天的，静静的小。

2018-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