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1，

 

蕨类植物在石缝间生长

溪水。野鸭。野鸭划过的波纹

我经过它们

我如此微小，不值一提

 

2，

 

香樟果在坠落。梧桐叶在坠落

天气转凉

这深秋的大地

需要种子，落叶来拥抱自己吗

 

3

 

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的孤单，我爱流泪的眼睛

我等着所有美好的身体

哦，我坐着

身边的位置兀自空着

 

4

 

这一刻，我要回家

后转，进入孱陵大道

时间已晚，孩子

坐在教室里，巴望着等我

之后，夜晚靠近

我穿过一些声音

沉陷于渐渐聚拢来的黑暗

 

5

 

黄昏。雨。叮叮咚咚

它们扑过来

停在缀满长流苏的窗帘上

现在，在无限而又微凉的空气中

即将到来的夜

隐藏了多少悲喜与纷扰

 

6，

 

小野菊开在小径

间或有骑着电动三轮车的农人从旁边经过

我看见他的裤腿上

斑斑的泥点儿，黑得很好看

 

7，

 

野菊间的风要柔软一些

多么神秘的摇曳

那朵花

最轻的花蕊

分明是要跳跃一些的

 

8，

 

风不属于任何人

它是自由的。是无所归的

我多想向你说起风

说起一个人站在风中，等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9，

 

雨声渐小。荷渐没了

天空中，飞鸟的叫声

都将归还给

人世间的生死

 

“张婶的儿子去世了。”

哦，是吗？我假装不知道

背过身子

 

这时，微风拂过

树上的叶子落了又落

抬眼望去

十月的平原又在下雨

 

哦，雨滴落在了我的脸上

 

9，

 

我胆小，卑微。我给我的心

修一座小小的房子

土黄色的屋顶。土黄色的檐角

与我共有泥土的模样

可是，菩萨

屋后的那棵柿子树

长得多漂亮呀

瞧

它的柿子

已经垂到我的窗前

 

旧时光

 

夕阳落下去了

我想起小时候

我踩着小板凳在灶台前炒菜

弟弟往灶膛里喂柴禾

满屋子的烟

呛得我丢下锅铲跑了出来

弟弟也跑了出来，远远地站着，做错事一般

 

好吧，我其实是想说

妈妈回来了，她推开篱笆门

掸掸身上的草屑

走过来，摸摸我的头

又去拉起弟弟的手，走近厨房

哦，火光亮堂

时光有弧形的美好

 

秋夜

 

灯光下

母亲把一枚枚青柿子塞进谷糠里

等它们熟

 

夜晚变得丰盈又迷人。它们

像流动的河流，充满

不可言说的真理

 

哦，这是我最爱的夜

隐藏的希望，像光

而我希望

自己是一枚柿子

从新开始

 

界限

 

一场大雾

如此虚幻。如此逼真

 

像沉醉的两个

齿轮

像一个孩子闭上眼睛

 

像一扇门，我将它带上

哦，万物静默如谜

 

灯光下，我手中的书页

一个人的分行，从湖南的边界

 

一直走，一直走

使远处的河流，山川与星空

 

神秘地联系在了一起

 

如是我闻

 

从医院出来

遇见一个正在流泪的老人

他走远了，再无所知

 

而我，想起某个薄暮

隔壁婆婆在屋后跪拜，头磕在地上

请求菩萨收了她，让她的儿子多活几年

 

倒影

 

香溪源，距木鱼镇4公里

香果树，连香树，神农香菊

都把香，一点不剩地

给了这条河流

 

我们结伴而行的那天

开着的红蓼花，醉鱼草

它们叶脉里流动的香

和香溪，融为一体

 

亲爱，不知为什么，它们与我

共有春天的气息

 

其中

一株五味子

它的红

长得多漂亮呀

 

嗨，亲爱

你知道吗？旁边的香溪源

里面映着的那些倒影

是我善良而纯洁的女儿

 

在神的隔壁，独自走过

溪水湿了她的脚丫

 

 

秋日忆

 

过七根松，苏家岗，麻家渡

忆起某年胡家村岁暮

你用自行车带着我，不舍得骑得太快

 

今天白云成苍狗

被斜阳照了照，随着风飘

 

风离开了七根松

风离开了苏家岗

 

再往前，白云隐在屋顶

桂花氤氲着香气

细碎的花儿凋落

 

再往前，天暗下来

新月，毛茸茸地探出身来

是一种本然的清凉

 

有所思

 

窗外，一只鸟儿，落在桂花树上

我望一会它，又把目光投向更远

 

十月了呀，桂花纷纷，并不剔除

惆怅，美好及挣扎

 

十月，每一寸光阴

都将归还草籽，微微的凉

 

和潜行者的呼吸。他的女儿

刚刚从外省回来

 

哦，他带走她最甜美的记忆

 

这是一个寂静的下午

落日灿烂

 

去往天堂的人，在我的隔壁

一定会偏爱某个墓地

 

些许草籽落在上面，也是静静的

 

妈妈，土地

 

妈妈，我爱你满头的白发

也爱你做新嫁娘时穿过的旗袍

和黑皮鞋

 

妈妈，你种的菊花白，上海青

它们葱茏，鲜翠

我爱它们

 

你捎来的

土鸡蛋

芫荽

柚子

我也爱它们

 

我爱，你爱过的土地

它的黑

含香，丰饶

哦，它的上面

印过你在阳光底下忙碌的影子

 

父亲与篱笆

 

父亲拖着中风后的腿

又把菜园子的篱笆拾掇了一遍

我知道，这密密的插枝子

它有未尽的香，春天般的绿

哦，微风拂过

天空又高又远

低头忙碌的父亲

再低一点儿

白头发就要居住到香气里啦

 

安安，夏天及转瞬即逝的绿

 

“我又梦见自己穿裙子了”

安安说

她的眼睛，水盈盈的

好像夏天就荡漾在她的眼眸里，归还

栀子花，野水塘，艾蒿、银河

和我们呼吸过的炙热的空气，睡过的凉席

 

瞧

她的手

指向玻璃瓶里枯干的莲蓬

 

哦，那转瞬即逝的绿

它是最细小的，不用和谁打招呼

 

安宁

 

傍晚，对门的女人在安静地洗菜

之旁，她的儿子在大声念“a.o.e”

瓦池街

作为瓦池湾的中心

在我心里，比祖国的首都更好

 

我开门，推门，摁亮电灯

我有点急，饭桌的角轻磕了我一下

哦，光影淡淡，我手机音乐里

《斯卡布罗集市》在橘子的香气里

拥抱我乌黑的长发

 

此刻，我把一瓣橘子放在唇边

心中充满喜悦与安宁

 

由一场雨想到的

 

下雨了。我能听见雨水里

滋生出的温柔与暴力

雨水叮咚作响

更多的雨声在拥挤里碰着树枝和女孩的小花伞

我伸出手

皮肤贴着它的透明与温度

 

这清凉何其美好

我能听见体内由清凉滋生出的

秘密的快乐及一种远去的存在

 

是的，我还蹲在1983年的屋檐下

是的，滴滴答答的雨落进玻璃瓶里

浸润着一颗颗小石头

那时，我幻想自己像雨滴一样，晶莹剔透

那时，从小桥村到斗湖堤，草木葱茏，秋虫啁啾

 

我在你们的中间

 

我在你们的中间

落花，枯藤，结籽的狗尾草

 

我爱草木生长并凋零

也爱万物经历着相似的悲欢

 

“哎呀……”

静坐，发呆，想起《独坐菩萨蛮》里

 

“人生，就是死亡的过程。

一天完成一小步，一年，完成一大步 。”

 

莫名地，心慌

与心疼

 

之后，把水杯里的水全部喝掉

一言不发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

我将一直孤独

 

这曾施与我希望、疼痛、空落……的人间

风，只是掠过

 

而我，还在这里，看风

挂在不属于任何人的草茎上

 

季节无声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

那些萎去的藤蔓，终究要

 

化为尘土，接受时间的馈赠

和它结满的种子

 

哦，这满溢着飞翔之物的秋天

落叶的脉络在低空回旋，继而飘落

 

哦，在小桥村

我也愿意用一生成为一片叶子

 

被风拥吻，尔后凋零

我需要麦子的绿，苦楝树的绿和蒲公英的绿

 

被风吹动

而春天还在梦里

 

春天逐渐褪去透明的茸毛

春天如此羞涩

 

它们与我隔着一些稚嫩的叶子

默默对视

 

哦，花都，花都

 

花都的潮剧，总在

这般的曼妙里，与黄昏

牵手游荡至街角

坐在窗前，和你说起花山、新华

及天空的蓝

又蓝了一点儿

 

我指给你看，泥塑、中彩珐琅、瑞岭盆景

多少年来

它们收集花都回旋的脚步

土地的芬芳

 

此刻，我扶着栏杆

哦，隔着行道树的枝叶

那些行走的背影带着神秘的力量

爱这宁静的暮色，轻轻地荡漾

 

今夜，满天的星辰带着星光照耀下的孩子

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

哦，这美旷日持久

美的中心，花都轻颤着聚集自己

以无比坚硬的意志，奔向前方的义无反顾

领受一个时代不朽的光芒

 

沉默的苍穹

 

我们仍在等待

忽然的寂静里，射入玻璃窗的光线

给我白日梦

和一支德彪西的《月光》

 

哦，风轻轻摇动着树枝

天空中，那么多神秘的路径

沉陷进去

像一条清白的河流

在我的影子里

装满鱼、石头、水草和更多的凉

 

“此时、此地、此景”

当我醒来，我看见的第一缕光

挤在我的外面

挤在我的里面

 

爱你，衡山

 

 

我要把衡山里的绿分开

把红豆杉与银杏分开

把药百合和小鸢尾分开，月光和寒露分开;

把光和影子，影子和山壁分开，山壁和流水，流水

和流水倒映的景色分开

甚至，我要把衡山和祝融峰和天柱峰和回雁峰分开

 

我用一个梦

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分开——

分开爱你，衡山

或许，这样更符合我爱你的初衷

让灵魂爱你婆娑的影子

让肉体爱你明亮的山峰

 

爱你！

那些绿涌出的光

爱你！

那些光混合着山的风声，赠我

相看两忘

 

爱你！

之后，在春天里

听你飞翔的声音

 

下一个路口

 

胭脂巷子

衰败的居民楼，红砖，蓝瓦，水泥地

“来嘛，喝杯小酒”

有妇人在虚虚地吸烟，虚虚地招呼

她懒懒地坐在那里

与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春天里》的歌声

停在水洼密布的十字路口

 

哦，下一个路口

阳台上的绿萝，已爬上满是污渍的墙面

努力生长自己

 

十月

 

又去了一趟终南寺

入门，买香三把

卖香的和尚说：“去开个光，更灵验”

跟着他进去

忘返于观音、财神、及满面堆笑的佛陀

敬香，叩拜，伏地，喃喃自语

 

而我还未说出的话

依旧是学着和尚念经

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终南寺出来

用手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抬眼，向前

觉得此生仍有望在尘烟中

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