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
 
雨后，有小鸟，与天空作伴
 
日色在阶沿
父亲清扫落叶
 
母亲正用米汤浆洗被单
母亲差我去村头小商店买豆腐
 
路上，担水归来的小叔一步一荡
于我，俱是清凉的香

金粉

 

莴苣碧绿。大蒜碧绿。菜薹碧绿

我坐在屋檐下，择大蒜，削莴苣，掐菜薹

 

女儿放学回来，门口写作业

我们偶尔说话，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手里菜薹的黄花开得正好

 

无声地抖落，阳光一般的金粉

新的雪

 

是一个雪天

我立在窗前，看那些水杉

我看着……

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去看雪

去看小径两边覆了雪的庄稼

 

灰鸽子飞过

这不是梦

——灰鸽子叫唤的声音是温柔的

然后，你竖起领子，一个人

慢慢地离开

 

我会继续走，一个人，发呆，凝神

后来，又下起了雪

——是新的雪

 

一枚橘子

 

一枚橘子，正准备成熟

 

一枚橘子的青涩与哑然

等着秋深，缓慢消失

 

一枚橘子

开花，坐果

像坠落的梦

像闪亮的停顿

 

向晚时分

 

向晚时分

与母亲闲聊至

大伯的心肌梗塞和那天的雨

不舍昼夜

 

“这样也好。”母亲边说边起身

从白瓶子里倒出药粒

吞了下去

 

她仰起的面容

多像把所有的苦

一一领受

 

这一日

 

入夏之后，水槽之下生出一窝蚂蚁

此刻，它们正抬一颗饭粒，默默忙碌

 

作为主妇，厨房是我的阵地

我毫不犹豫

用沾了水的手掌一把把抹过去

把它们冲进比自身更黑的黑暗

 

而当我抬头

天空是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天空下

一只雀子在树冠上唱歌

 

窗外，风没有停

一切都没有停

 

这一切都消失了

 

青果从树上落下

“啪——”

“啪——啪——”

 

日色逼近了一步

日光在它的边缘

 

后来。我离开

我想起一个死去不久的女孩

她化成了烟，埋在了土里

安静而虚无

 

水岸边的一丛菩提草结籽了

 

水岸边的一丛菩提草结籽了

想起小时候

用针线穿菩提籽作手链，项链

 

屋外蝉鸣不止

莲花出水

喇叭花开在篱笆墙上

拉长短促的夕光

 

这即将消逝的盛夏

一个女子涉水

涉水后如何

 

——哦，风吹开细密的小波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身后的草叶正卷起巨大的波浪”

 

赞美诗

 

江水清凉

岸边水蓼就在石缝间

努力生长自己

 

这时，一艘货轮驶过，江水

奔涌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让水蓼弯曲，倾斜，趴下

尔后，它无声地立起

寂静。如初

 

与荷有关

 

七月。平原上草木茂盛

我爱上它绿的光影

爱上一朵荷在风中摩挲

 

我写一首与荷有关的诗

写那时夏天

父亲去池塘担水，荷叶浮在水面

 

我跟随着他

看荷叶在水桶里一漾一漾

看他黄豆粒大的汗珠滚将下来

 

 

风吹着

风，被置于昨日的明净

保管着父亲年轻的面容

 

黄昏书

夕阳沉落时，一本书又被我翻到了扉页
十一月的水杉树，一棵棵，静静站立
长尾雀飞过之后，一些叶子，轻轻飘落
大地依然在生长。风过平原
晚祷的钟声，从河堤那边吹来
已经三天了。你看，河堤边
新垒砌的坟，在草丛中又矮下去了一寸

 

夜晚的光

夜晚了，床、柜子、沙发、茶几、开水瓶 、玻璃杯
……屋子里的一切，都在光里
电视剧正达高潮
在我的乡下
父亲再一次扯起开关
十五瓦的灯光，再一次抚摸偏厦里的稻谷、铁犁与老猫

窗外，大北风刮着
父亲抵好大门的时候
满天繁星，就挂在我家的屋顶

冬天里
 
黄昏，我和母亲说着即将到来的雪
和叽叽喳喳占据屋檐下燕子窝的麻雀
灰色天幕下，父亲斫好的木柴
安安静静地码着
 
一切宛如平常。细雪飘起的时候
卖棉花糖的伯伯，挑着担子也回家了
快十二月了，冬天无需呼啸，自己抵达自己

柚子已经结果了
 
柚子已经结果了
它们自由自在地生长
它们体内的香，挤满绿色的小身体
我看一眼柚子树
提及落花、鸟语和晚风中的母亲
哦，天空微蓝
从柚子树下探出头的母亲
有着越来越低的美

麦子

喜欢这片绿

这些含苞的麦子，像怀孕的少妇

大地之上，它们肥美，欢愉

时刻准备交出体内的光芒

风起时

 

风起时，月色笼罩的故人庄

我的乡亲，怀揣越冬的火炉

在土地庙前叩拜，祈祷

 

我不出声

轻轻地走过乡村小路

你看：星空灿烂，大地温柔

 

小雪来了

  

小雪来了。扎羊角辫的安安有了秘而不宣的双倍愉悦

她那么小。那么柔软。一张稚嫩的脸

有着小雪清清的光芒

 

妈妈在仔细地扫院子里水杉树落下的细叶

哦，这些灰黄色的叶子们是真的老去了

篱笆边，水蓼花还安静地开着

  

风吹

 

春风吹水杉的叶子

春风吹天上的星星

春风吹麦子滴下的露珠

 

春风吹寂静的尘世

 

春风在夜行的路上

在被隐匿的光芒之中

在庙前廊檐下停下，听风吹

 

——它不知道自己是空的

 

群山寂静

 

默默对坐，一切不必多说

群山，寂静到只有虫鸣、鸟叫

 

——这里，所有的声音都可回家

 

我想守着这份寂静

摘几粒野果，握在手心

把它们供奉在山神庙前

 

等暮色漫过腰际

我想做一个梦游者

与菩萨一起，数天上的星斗

 

我想就着月光，自言自语

我要飞翔。要

找寻这些年来一直漂泊的魂灵

 

独坐终南寺

 

终南寺安静极了

我等着你来

我与不知名的草木为伴

听风只像风。看云只像云

 

而每一片落下的叶子

一定和我一样，是慢慢懂得

该放下，放下

 

终南寺呀

我一边默念“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一边让自己身体里陌生的部分

在你的钟声里飘远

 

春风无知

 

长尾雀，在蓬草杂木间

俯冲、追逐、交配、鸣叫

高一声，低一声，不可接近

 

草木那边，桃花已经颓败

桃花从三月升起

我想起你的笑，桃花一样

 

我被春风吹过的脸，空对一树桃花

 

春风无知

春风不知白云在天边涌起

春风不知长尾雀飞到哪里去了

 

母亲

 

母亲，又下雨了，雨落在你的草帽上

雨落在你周围的麦叶上

 

忽然，一只大鸟鼓起翅膀，飞向远方

 

你看见，你微笑，母亲

你踩着大地，侍弄着养命的粮食

 

嗯，你也叹息。而生活不息

 

母亲，雨还在下

麦子陪着你，接近果实或者荣光

 

春月

 

月亮升起

哦，我的夜，恰如一条小溪

向着我怀中的寂静

 

它浅。它淡。它继续平凡

我闭上眼睛，独饮月光

它是干净的，归我所有

 

它是神，是春天里没有声音的那一部分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

水杉、野麦、青蒿、车前草

它们浓绿的身姿

幽静至忘我

 

雨水依旧少年般干净

我像一滴小雨安静地飘

风吹着，遇见的蜗牛

由它吧

 

 

天堂

 

请带我穿越在时间的长廊

请带我回到童年

请让我站在黎明的门槛

背诵星光，或者露水

它们属于纯真的灵魂

光藏匿其间

我沉迷于清晨的气息

在四月辽阔的寂静中生长

我举起手臂

当飞灌满衣衫

那悄然滑落的泪水就是天堂

 

仿佛

 

鱼在玻璃缸里仿佛静止

当你走近时

它猛地游动，扑起水花

不甘为受制者

 

在春天，你整天在屋子里徘徊

你仿佛已忘了那只流浪猫

忘了你曾对它轻声低语

让它留下

 

你感到自己的无用

 

只是一会儿

鱼又开始在玻璃缸里缓慢地游动

 

一棵开花的树

 

夜空中，明月朗照

一棵开花的树，顺从神明

落下花瓣

 

我并没有伤感

我只是想起许多年前

我们漫步，经过一棵开花的树

 

那时你年轻，像树

完美的花朵在你的指尖绽开

 

我从未说出对万物的欢喜

无常用不可说
有些哀伤，是那个唱歌的少年
被秋天带走，化成青烟

谁一声轻喟“生死有命……”
草叶上露水很重
有些野花在开。有些野花在落

而清风依旧
一只灰黄相间的雀子
飞在云天下，那么轻，那么美

突然下起了小雨
风从容地过。我认真地活
我从未说出对万物的欢喜

写给春天的信

那些蜜蜂、蒲公英和野芹菜，它们是天真的
它们像从前的光，在慢慢拉长
它们让我想念
在黑夜里紧挨着我
——坐下
而无数的露珠
从一片叶子，滴落到另一片叶子
周围无数油菜花开的声音
低低地掠过田野
风在吹
每一朵声音都不相同

哦，你可知，昨夜星辰
都落在了哪里

 

莲叶简介：本名徐玉莲，湖北荆州公安县人，初中毕业后辍学，2013下半年习博开始写文，在《诗刊》、《芳草》、《草堂》、《中国诗歌》等期刊发表组诗若干，多次获奖。活着，爱着，努力做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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