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无声

 

佛说，要宽恕自己

我看不见他

也许，他早就走远

 

这时，风扑簌簌从树叶缝里落下来

风，身后的树影是空的

 

嗯！树影无声

我也只是跟着自己的影子

走着，走着

 

喜悦

  

抬头望去

蝉鸣不止的盛夏

香樟凋落的红叶子，闪烁

它神秘，喜悦

 

香樟树下，我翻一册书

沉湎于《云门尘尘三味》

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尘尘三味”

门云：“钵里饭，桶里水。”

 

这古老村庄

此刻，一锅粳米粥

只轻噗噗地响。我只静静坐着

我的喜悦

 

跨过门前的台阶

就走到一朵花上面去了

噢，一朵花挨着

另一朵花

 

嗨，你好

 

亲爱，我突然有种倾诉的欲望

我想给你写一封信

写：我坐着，而暮色渐拢，外面就要黑了

夜，停歇在空气里，我不说，你也会懂

 

亲爱，夜黑，请随我一起入梦

一起死亡

一起诞生

一起迎接新的太阳

 

我已经走向你了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摘自弗兰齐斯科.彼特拉克《万籁俱寂》

我也走在去往秋天的路上 

黄昏，与母亲闲聊至

大伯的心肌梗塞和那天的雨

不舍昼夜

 

八月的风已经有几分凉意了

牵牛花的蓝

就要去秋天了

 

我也走在去往秋天的路上

 

哎，世事无常

贫穷，疾病，衰老

 

及奔走在时间深处的死

频频说出人间的凶兆

 

我有些害怕

我看着母亲把一些药片，吞下

 

 

一枚橘子

 

一枚橘子，正准备成熟

 

一枚橘子的青涩与哑然

就要耽于秋天明晃晃的光里

 

一枚橘子

像一个圆

像一种坠落

像土地一样，发出赞美

 

而……

 

而我继续衰老

 

而我手中的这杯茶

碧绿。略苦

它细细的嫩芽，隐入水中

还氤氲着春天般的香气

 

最好的雪

 

时间静止

我呀

我念想的一切，如新

 

春天是新

冬天是新

你是新

 

你在说些什么

你说一切都是新的

我听见雪落在雪上

 

最好的雪

她的花瓣就要被风吹走

 

 

我感到每一刻都是新生

 

 

夏盛也

静坐。煮茶。浏览新闻

有莫名的伤感

 

虽然伤感，还是要给紫薇浇水

紫薇美丽，却挡不住凋落

虽然凋落，但花朵依然绽放

 

我们在尘世行走，完成繁衍

 

我一直渴望像一棵青草那样活着

阳光把影子拉长

我吻着光

我感到每一刻都是新生

 

芸娘

 

我一边熬绿豆汤一边读《浮生六记》

沈复记“我看到了她藏好的热粥与小菜”

我浅浅的微笑，辉映

想象中的芸娘 

 

我们相遇在荷塘

她说：在另一种时间里

她已死过一千次

 

我不相信。我只知道

明月。淡星。清风

我对自己是辜负的

 

而血肉温润的那个你 

在荷花初开的时候

烹茶煮水闻香

 

事实上，你已静静安睡

不需要任何赞美 

 

 

我喜爱等待秋天的心情

我喜爱等待秋天的心情

在某个夜里
苹果滚落
果园里安放月光和斑驳的树影

多么平静的一天

地上的落叶越来越多
我们在月影下说话

 

你的眼睛，像星星

落在我的心上

深廊

在书店看见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
解忧杂货店？

你走遍天涯找得到这样的店吗

我的三叔每次一片阿米替林
他五十岁，抑郁
他不说话
他盯着他的深廊
突然起身离开

想到他曾带我荡过秋千，逗我咯咯咯地笑过
我就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那时，黑鸟栖息在高高的水杉树

无言的蓝，爬过屋顶

膨胀

夏天总会有些故事发生

带着它特有的色彩

膨胀，膨胀，再膨胀

 

噗，噗……

新鲜的碎裂

张扬

 

像雨拍打着窗户

像一片瀑布

在某种寂静里聚集

 

仿佛泡沫

仿佛泡沫长出的果实

和它一起承受相同的命运

 

风吹过雨天

 

孤单发生在车开走的那一刻

突然的寂静里

我没法说出我失去了什么

 

风呀，雨呀，水涡涡呀，渐行渐远的你呀……

下一秒就不见了

 

这迎来送往的站台

一些相同的人。一些不同的面孔

 

这时，风吹过

雨扑簌簌地

从遮雨棚上落了下来

 

苍茫

 

天空阴沉，要下雨了

可以想象：树木、行人、车辆、飞鸟

在雨雾中，一再苍茫

 

“看呀，晶莹的雨滴，可以找到泥土里的人……”

我想，若干年后，我的骨灰化为尘粒

 

雨会知道，我身体里的呼唤

是万物生长，人间苍茫

 

突然，一阵大风

吹走了我挂在晾衣绳上的白裙子

仿佛它从未存在。从未有过

倾斜

 

残月如新月

在月亮还没圆满以前

万物都有初生之美

 

窗外，天地辽阔

檐下月光仍是清凉中的菩提

一切就在彼岸。一切

轻飘飘地飞走了

 

我要穿上白裙子去找你

走走停停

 

在路上，我时而沉默不语，时而

幻想在水之滨，结庐安居

 

在路上

我倾斜的影子走进人群

不可有悲哀

 

晚风拂过

 

晚风拂过

霞光落在地平线上就要掉下去了

 

这时，天边的一颗星星幽灵般出现

尔后，蓝色的夜，住了下来

 

今日月初，月在心里温柔

月一半浸入云朵；一半

 

是瓦池河畔上许多的光

在缓慢地生长

 

我记起你带笑的眼睛

在一顶宽檐帽下弯弯

 

这宽阔而没来由的好

那轻轻掸过你脚跟的盛夏的草

 

人间烟火，如昔如旧

 

微雨

推窗而望，人间的灯火

照着房子、树木和一些陈旧的事物

 

我在这里停顿

我幻想自己像苏轼那样面对明月

重写《水调歌头》，重写《赤壁怀古》

 

念头纷至沓来

在涌动中涌向无形

二楼窗前，我晾衣，烧水

 

我

这一生拥有的

依旧和妈妈一样

 

水开了

嘘——别说话，看

它的白汽，落在了你的茶盏

 

 

呓语

 

我要睡了

我在灯影里站了许久

某个瞬间，我把自己想象成

被风吹得簌簌而落的叶子

就要死去的叶子

 

死去是无关紧要的事

它一直在我周围沉浮、呼吸

女儿，当我死后，在我坟前种棵树吧

我一听见叶子摇动

就会快乐的

 

稻草人

 

我是多么喜欢稻草人

它在它的稻草里欢愉。悲伤

 

这乡野

稻草人仰着头

看天，多么像我

 

稻草人任由手中的红布条在风里翻卷

 

我总觉得，它在赤脚走路

它不断醒来。不断老去

 

这一日

 

入夏之后，水槽之下生出一窝蚂蚁

此刻，它们正抬一颗饭粒，默默忙碌

 

作为主妇，厨房是我的阵地

我毫不犹豫

用沾了水的手掌一把把抹过去

把它们冲进比自身更黑的黑暗

 

而当我抬头

天空是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天空下

一只雀子在树冠上唱歌

 

窗外，风没有停

一切都没有停

 

月光下

 

现在，她赤裸，滴着水珠

我感觉我的目光，无处可放

还有这月光，漂过她水一样的身体

却不知晓，每一寸莹白没来由地深陷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少女的裸体

 

她的乳半圆，像刚刚长成的

小小莲蓬

她的毛发触摸着湿润的气息

夜变得芬芳

 

这时，我的皮肤，比眼睛还要深情

 

赞美诗

 

江水清凉

岸边水蓼就在石缝间

努力生长自己

 

这时，一艘货轮驶过，江水

奔涌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让水蓼弯曲，倾斜，趴下

尔后，它无声地立起

寂静。如初

 

一个下雨的日子

 

1

 

在江堤上，可以望见对岸的灯火

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亮起

现在，江面迷蒙

爱着流水或者虚空

 

2

 

细雨下得很慢

一只乌鸦，飞在雨里

趋向黑暗深处

在那里，我从未注意过的地方

它那么温柔地拥抱我

现在，我在一种更好的黑暗中

渐渐地向你靠近

 

3

 

雨越下越大，我沉沉睡去

而梦境清晰

 

所见者，慢慢地移动

像一个正在叹息的小妇人

所未见

在夏夜湿漉漉的黑暗中

进入永恒

 

暮色中

 

小时候去放牛

萍儿——你和我

沿着东大路走回家

我们的脚步轻盈

你赤脚在前，我摘狗尾草

暮色中

水牛在青草里摆尾

风吹起你额前的刘海

 

这一切都消失了

 

青果从树上落下

“啪——”

“啪——啪——”

 

日色逼近了一步

日光在它的边缘

 

后来。我离开

我想起一个死去不久的女孩

她化成了烟，埋在了土里

安静而虚无

 

与荷有关

 

七月。平原上草木茂盛

我爱上它绿的光影

爱上一朵荷在风中摩挲

 

我写一首与荷有关的诗

写那时夏天

父亲去池塘担水，荷叶浮在水面

 

我跟随着他

看荷叶在水桶里一漾一漾

看他黄豆粒大的汗珠滚将下来

 

 

风吹着

风，被置于昨日的明净

保管着父亲年轻的面庞

 

赞美诗

 

草地上

这些蒲公英，不久就会消失

我每天写诗，每天消逝

逝者永远不在

而数不清的野草

或高或矮，立于时间

它引来鸟鸣与蝴蝶

带给我一种声音

向着美

倾斜

 

木槿姑娘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我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反复呢喃

 

向左？向右

每一次，我心里想什么

我就看见什么

 

我依然是我

哦，我的村庄

你看我栽下的木槿，花开得多么柔软

 

哦，我的木槿姑娘

你紫色的花瓣

是否盛满了忧伤

 

哦，在七月

 

哦，在七月，狗尾草结籽

我抽取其中一穗，并感受它毛茸茸的细芒

亲吻我的面颊

 

阳光在我身前

孩子出去打乒乓球了

他在手机上浏览新闻

 

我一个人斜倚在窗前

对着天空，默默发呆。一阵风过

 

吹动屋后的梧桐

吹落高高悬挂的衣服

 

我起身。此时

阳光在我身前。阳光在我身后

 

沉溺

 

月明满江。而不是一片

或者一块

 

在粼粼水波里，我看见的是

我把手掌放在头顶当伞

小脚丫，撩起闪亮的水声

 

在无声的命运的水面上

远处飞来的雀子，划过的浅色线条

仿佛旧日路上蜗牛银白色的足迹

 

其实，是一个前推镜头

一个漩涡，在流过的幽幽江水里

鱼忘于水

 

我在年少的影像，沉溺

 

卖李子的老人

 

我从卖李子的老人身边经过，看了一眼

李子小，青色

“我自己种的树。”

老人似乎自言自语，又似说给我听

 

我停下来，挑选、称重、付钱

我看见

我们的影子是并列的

仿佛李子，挨着李子

 

生活

风雨交加，叶子落了一地

新鲜的土腥味扑起来

我在其中。我确信自己

与土有关

土地上，我曾和母亲种大蒜，点黄豆，栽油菜

在乡下，母亲的日历就是

油菜，小麦，稻谷及沟沟坎坎的野花野草

夏深了

我们戴着宽边草帽在地里掰玉米

不远处，穿防晒衣的人为体验农田生活一动不动

母亲在地里忙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