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词与物间寻找安身立命的隐喻

——莲叶诗印象

蓝 冰

对于少数人来说，诗歌是仁慈上帝为他们敞开的另一道门。通过这道门，他们以其脆弱的生命和同样脆弱的文词得以窥见世界的美好与生命的堂奥。的确，在严峻的现实之外，这世界还存在有一种存在的方式，它们近乎一种宗教的理想或一重美丽的梦幻，如六月飞雪般纷纷扬扬覆满我们生命的晴空。

没有人甘愿沉沦，任何一个生命都渴望上升，浮出意义的表层。诗人尤其如此。诗人作为人类普遍的代表，他表达着一种善意的良愿，并以他们深情的抒唱把这一切在大地之上表达出来。莲叶就是这样一位诗人。莲叶生长在温润朴素的乡间，她与那些大地上的植株亲近，与天空中的飞鸟与浮云之下的花朵亲近，与那些平淡的死亡与坟冢亲近，所以她一直穿行游走在这些事物之间，并在事物与词语之间寻找安身立命的方式。这些书写的方式构成了她一生的隐喻，构成了她的诗，她的表达。

写，做一株植物吧

深藏在季节里——

发芽，生长，开花，凋零，结籽

最好是白色，像云朵一样的白，溪水一样的白

——《给春天的一封信》

在这首《给春天的一封信》的小诗里，诗人表达着一个强烈的意愿：像一株植物一样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方式和场所。这种意愿是良善的，非功利的，因而是美好的，但同时也是脆弱的。当诗人进入到诗性世界之后，她便剔除了一切世间的功利色彩而唯剩下精神的诉求，那么，“做一株植物”便成为诗人最纯善的理想，“深藏在季节里”，完成她一生的事情，而她整个生命的色调是与之相应的“白色”，“云朵一样的白”、“溪水一样的白”。诗在这里强调色调的白，表达了她甘愿自我生命平淡、寂寥的思想情感。这种自甘平淡的人生理想恰好最震撼我们的心灵。它实际上是在告诉我们诗人在世间找到了一种安身立命的理想方式和途径，这种方式实际上是与荷尔德林的“人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的理想相一致的。人唯有抛却一切妄念与世间的尘杂，方可获致内心的澄净与精神之美。诗人对这样的一种生命状态的认同与赞美也是显而易见的，在诗的结尾诗人写道：

在田野或山谷

黑鸟歌唱

“像风一样自由”

——《给春天的一封信》

“自由”是上帝给出的福祉。正如诗人在另一首诗《气息》中所写道的：

“一切像恩赐”

——《气息》

诗人对那种朴素的，归于本真的生命的赞美与认同，就在于它具有自由的属性。诗人显然在漫长的时日中获得了对生命更高层次的认知，对生命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而她的这些认知和领悟显然是通过在诗中的伫立、沉思获得的。

诗在开篇就写道：

我隔窗伫立，看鸟儿飞远

……

给春天写信

——《给春天的一封信》

“伫立”是诗者形象的写照。“伫立”把诗者引向了沉思，而简单朴素的事物，如飞鸟，往往容易唤起我们对生命的哲思，对事物由镜像向本质的穿透。所以，诗者能够由语词而事物，而生命本体这一过程演化，穿越。

在莲叶大量的诗作品中，都存在着这样的事物，它们构成了诗人写作的原野，需要什么事物就可以采撷到什么事物，一切都为诗者准备着。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莲叶在写诗过程中就像置身一片丰茂的旷野，各种花草、果木、飞鸟，都围绕着她在生长、欢鸣。这是一个充满生机，也是一个充满诗性的世界。莲叶就在不断地对事物的吟咏中，在妥善地安置词语与事物的过程中营造着她的诗意世界。而这一切，写是实现目标的重要途径。

写就是对事物深层意蕴的发现，就是对词的妥善安置，就是把心意寄寓到词与物的表达与叙述之中。而诗者又在写这一途径中完成了对自己安身立命之迫切任务的处置。

甚至坟墓，也是这大地之上平淡生命最后的归宿，它们与花朵一样，在这大地上并立。

……但我，

已在三月的故国

供奉好了柳枝，花朵，和新鲜的坟包

——《春天的香》

小小的村庄上大片田野

种着庄家，也中着坟堆

——《冬至﹒雪》

表面上，莲叶仍是一个全力写乡村事物的乡土诗人，但实质上，经过漫长时间的演进，莲叶已悄然进入一个对生命哲思深沉冥想的维度。她的诗里逐渐散溢出一种深静的生命气息。她在对事物的静观、倾听、沉思中，逐渐领会到了宇宙生命的某种神性，某种隐秘的、幽邃的、不为人知的奥妙与秘藏。

……

像神的慈悲

接近花朵与星辰的光晕

——《春天是什么》

在这个意义上，莲叶穿透了对一般诗人来说词语的界限，而终至把握住宇宙中那刹那一闪的光耀，在对词与物的往返穿行中找到了人在大地上安神立命的所有隐喻。

龚锦明说：莲叶最令人惊叹的，是无论她言说什么，均在一种清晰、自然，细腻的艺术审美中。我在此表达的是，她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并不断拓深。她对存在的敏感，她与日常生活之间，保持着一种良好的关系——生活在前，作品在后；生活是主体，个人是客体。这正是诗心所在，或者说，生活这个主人（或说主宰）借由她的笔道出生活的本真。

作为一个诗人，莲叶与生活之间这种隐秘的，恰到好处的平衡与对称，使其随时都可轻而易举（或说举重若轻）地把一切转换成诗。

——诗，永不可能完成。因为诗在诗之外。诗，反映在莲叶的文字里，是心灵与自然的密语，是倾听不知名的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是死亡与光的交融……你得用心，你得仔细，你得缓慢，才能感受到莲叶沉静诗行后面生命的姿态。

2018.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