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如金。

光斜斜地打在水杉树上，打在芦苇丛中，打在小河水上。空气里的浮尘都是明亮着的。

耕田机在水田里突突响着。我抬眼望，头戴草帽的男子一脸专注，此刻他双手稳着方向盘，平展展的水田在阳光底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

这盛大而美好的初夏，正从我流动的影子里经过。

树木愈发葱茏，小河水掩映在草木中，似乎也染了绿。小村人家的院子里，红色百合开得灿烂。旁边一丛翠竹照在太阳光里崭新着。想起古人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肉是不可少的。我的电瓶车上就载着一碗肉丝米粉，一碗蹄子汤。蹄子汤里煨了花生，软软的，我熬的，送给爸爸吃。他以前不是这样，他爱吃硬米饭，枯豌豆咬得蹦蹦响。

爸爸老了。今年给他送这送那，他总说不好吃。

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饭还是那样的饭，我的爸爸还在那里。那什么也觉得不好吃的爸爸又是谁呢？

我到家的时候，爸爸拿把锄头在菜园里不知刨着什么。也许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看平平整整的菜垄，看看翠生生的绿就好。

我喊爸爸，他答应，慢腾腾地走过来。我把面给他放桌上，把汤放桌上，我说爸爸快点去吃，冷了不好吃了。他“嗯”一声，依旧慢慢地洗手，慢慢地转身。

我说我回去了啊。

他愣一下，问，你不带点菜回家？

我顿了顿，看了看菜园，碧绿的空心菜惹人爱。我说，那我掐一把空心菜。又说，我和安安吃不了什么，这空心菜好，我中午炒一盘。

去菜园。看见篱笆旁边的枇杷黄灿灿地挂在树上，美得不得了。顺手摘两挂，想安安一定喜欢。

爸爸伏在桌子前吃面，吸溜溜的声音。

好吃吗？

好吃，这面软，吞下去就行了。他说。又说，你上次买的皮蛋，我吃第一个好吃，第二个就不好吃了。他这样说的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也笑，说，每次都不知道给您买什么好？

不行了。活不了多久了。爸爸没有抬头。

我沉默片刻，安慰他，说，哪能呢？您现在不好好的吗？人老了，牙齿不好，也正常。又说，我回去了啊。

坐上车，看见草垛边一小架金银花藤，白的，黄的金银花秀丽纤细，轻盈灵动，清风吹来，清香扑鼻。

再看一眼爸爸，他还在低头吃面，孤单而老去的样子，像这个美好初夏的怅然心事。

201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