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家，爸爸正在菜园翻地垄沟。湿湿的，黑黑的泥土似乎还冒着热气，好看的样子。

爸爸做这些很慢，但有一种劳动的美。他总是辛勤培壅着土地，晴天浇水，雨天开沟，闲来无事，就去菜园转转，给小葱拈草，给豌豆掐尖……在那么明朗的日光里，看他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只觉人老了清明又恬淡。

菜园的一角留了点芫荽。芫荽香，又绿得好，炒菜，炖菜，腌菜放一点，都妙。

地头，豌豆高高壮壮开紫花，还等些日子，豌豆长成，割一指韭菜，爆炒就可吃了。我最喜欢吃嫩嫩的、新鲜的豌豆，带一股青涩，是一派天真之气。

菜园就在院子前。这不是一块世外桃源，却是一块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催促打扰，一天可以只做一件事，一天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看清清静静的菜蔬。看天。看地。看地头的柳树吊着柳条儿荡悠悠地摇。

村子里最近热闹了一些。时不时从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知是谁家的伢回来了？放这大的鞭。”爸爸有时嘀咕，抬起头远远地望。其实是什么也望不见的。他年岁渐老，出门没有我们，已经很少走动了。前些日子妈妈说他想去婆婆坟上拜拜，我说我带他去，他们都不放心。想起《红楼梦》里宝玉祭金钏，黛玉说只要心里有，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本想和爸爸这样说，但没有开口。等等吧，说不定哪天他或者弟弟就得空了。

上坟挂清明吊。我小时看坟地里白色的清明吊在风中摇觉得极美。那时的清明吊是自己买了白纸用剪刀裁剪，镂空，再把剪好的纸挂在青色的竹竿上。竹子是随手在河岸边砍的水竹，细细的，有一种贞静。清明时节，一蓬蓬野刺花（其实就是野蔷薇）抽出了嫩苔，我在坟地边寻来掐断剥茎放在嘴里嚼，是带一丝儿甜味与清气的。

清明也是出嫁女儿回家的日子。记得有一年岗上的大婆婆背了长长的清明吊来给老老上坟，也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她那时已经有年纪了，却也打扮得清清爽爽，梳了粑粑头。

我们这上坟要许多天，前三后四，清明当天不采清。那时经济不宽裕，清明时节亲人相聚大都不上街花钱买菜。正月里留着的腊蹄髈炖莴苣，腊香肠蒸了切薄薄的片装白瓷盘，还有腊肉炒蒜薹，炒野芹，炸春卷……

春来鸡开窝了，鸡蛋是新鲜的，炖嫩嫩的鸡蛋羹，摊薄薄的鸡蛋饼。鸡蛋饼切了和千张一起炒。鸡蛋金黄，千张洁白，在桌子上格外抢眼，又是清清淡淡的味，很得小孩子喜爱。

清明菜花已谢，麦子怀胎，桑叶已成荫，路边蒲公英，黄鹌菜，紫云英，地米菜，水芹菜照着小河水，神态安详。我看叶看花，看田看水，看自家新起的红砖瓦屋益发显明。

                                    201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