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风里的夕阳依旧明晃晃的。两旁的野草隔着小河与田野，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特别是那藤蔓，垂下一些枝条，缠缠绕绕，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狗尾草、茅草、节节草、野蒿、喇叭花……更多的草我叫不出来名字。藤蔓听妈妈说叫乃木藤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打下“乃木藤子”这几个字，不觉想起日本的《枕草子》。《枕草子》里写“夕阳辉煌地照着”，我这里也可以写夕阳辉煌地照着乃木藤子。其实，夕阳是辉煌地照着大地上的万物，包括我，我们！

   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在厨房里忙活。三妈也在。妈妈笑着对我说三妈想吃红薯藤，她们两个蹲在盆子边洗红薯藤，笑呵呵的。三妈中过风，有一侧不太灵活，走路也有点拖着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她灿烂地笑。

   我喊她们。她们也喊我。有一种庄重在里面。

   我们坐在堂屋里吃饭。菜很多，蒸肉、南瓜蒸菜、红薯藤、海带丝、凉拌牛肉、卤鸭子、瘦肉小炒……穿堂风吹过，带着绿植的香，饭菜的香。

   我们吃饭，交谈，回顾过去那些值得怀念的事。

   我记得三叔用蔑篓挑我和弟弟，一头一个，我那时多大？那坐在蔑篓里荡荡悠悠的感觉实在是有趣。

   三叔看起来还年轻。他染过的发青溜溜的，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爸爸不能喝酒，就看着三叔喝。我问三叔还可以喝多少酒？三叔说现在年纪大了，控制，少喝点。我坐在三叔旁边，看他一口一口地抿酒，很陶醉的样子。爸爸坐在他对面，一直咕噜着说：“你多吃菜，多吃点。”爸爸也中过风，所以说话不利索。

   三叔一直笑着，又说：“不是那时了，还怕我不吃饱。”

   那时指的是他们小时候。那时婆婆家男孩多，爹爹又不肯做事，他们一直吃不饱，爸爸说他和伯伯曾为吃一碗南瓜饭打破脑壳。爸爸现在说这些的时候会偷偷抹眼泪。

   现在伯伯早已不在了。小叔去得更早。爸爸看三叔的眼睛是我很少见的另一种温情。其实，父母、兄弟、姊妹、儿女，我们都是走着走着就散了人。

   好在，现在一切都安然，一切都宁静。

   当太阳落在西天的时候，还看得见红红的光。我指给他们看鲜红的落日一点点下坠，很有点初秋的模样。

   一只大鸟扑闪着翅膀在天空底下飞。安安大声说“好漂亮的鸟呀！像海鸥。”

   怎么像海鸥呢？我们这里并没有海呀。大约是它展开的大翅膀像书上画着的海鸥吧？

   在那天空之下，蜻蜓也在飞。而蝉鸣阵阵，我们却不知道它们在哪里的？

   

   天暗了下来。

   有紫色的，橙色的细云飘横在天上，渐渐散去。

   我们也该走了。

   我妈，我爸送我们到后门口的路上，看我们一行人离去，不消说，他们是一直送我们，直到他们的眼睛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