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日复一日

像你来不及长大，就老了

我也是。六月了

孩子们在节日里唱歌、跳舞

我喜欢他们叽叽喳喳

替我欢喜

 

经过的人都是欢喜着的吧？

 

我并不说话

嗯，我轻轻和自己说话

你看

夕光照亮流水

 

“晚霞中的红蜻蜓”

正停在落日下的荷叶上

花落

 

花落的时候，五月是安静的

一春繁华明媚

一个梦

一片雪

一直在飞。在飘。在落

 

苦楝树下，我翻《金刚经》

看“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此时，长尾雀衔着一些苦楝花

叫喳喳，上下穿梭

 

一片片花瓣，落在五月的大地

疼吗？

 

风声赋

 

千年以前

风落满屋顶、树木及

五月里微乱的汨罗江

他疼痛。呼喊。没人听见

 

风，都消失了

只有他，站在原地

把自己轻轻放下，刻成另一种巍峨

 

大风冰凉，天地铭记千种梦想

 

而《离骚》里的祈祷者业已走远

往西。往南。往北。往东

蓊郁芦苇引一地风声

就像神的召唤

“神高驰之邈邈”

 

引号句引自《离骚》。

小满记

 

小满。小雨

窗外，鸟雀鸣叫，鱼腥草开花

屋檐下的燕子献出的半个蛋壳

小之又小

这么多年，我写日常

写养育我的这方土地

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亲人

今天清晨上班

走在熟悉的街道

看见路边被雨水浸染的墙面斑驳

小贩沿街叫卖

而雨中树木青翠，叶子

熠熠生辉……

 

黄昏

 

鱼腥草开花，小小的白

没入黄昏及黄昏的梦境

 

我摘一朵鱼腥草花

深深嗅

 

我记起那时池塘边开满了白花

淡淡地，隐入水影、霞光……

 

灯火

 

那灯火多辽阔

灯点亮房屋、旷野及梦的两岸

 

我们拥着光

一条路一条路地走

 

夜已深了

一些光在坠落

 

一些光不受尘世的约束

轻轻地，把自己放下

 

那时星光满天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晓它们的名字

 

我记得你走过的足音

这多么好！灯已消逝

 

只有我站在原地，听你说

要是不困，咱俩再说会话

 

水杉树下

 

水杉树上落满了

麻雀与麻雀的鸣叫

 

多么芳香的声音

它们从高处簌簌落下

——又消失

 

你从后面走了过来

当我转过身体

你说：“天真蓝呀。”

 

这真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水杉的绿，在蓝天下

有些特别

 

在水杉树下

那时的一切我全忘了

除了你

 

和每一声下坠的鸟鸣

在拥挤的光里走过

 

星空下

 

今日小满。水杉树、柚子树、黄瓜藤……

在星空下，这些神秘的绿

有多少心事呢

 

我长久地在院子里发呆

虫子在叫。看不见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

 

哦，星星！微风吹过

星星陪着植物的香

多像此时的光阴

 

穿越无边的寂静

落在我身边。它们

刚刚来到，又马上离开

 

世事无常

 

有人忧国忧民，额前的发

被电风扇的风吹得好乱 

 

我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着

用一碗素面，填饱一只胃

 

此时阳光美好。祖国美好

斜对面的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

正被集体炙烤

 

哎呀

——脚手架上的铁管烫

 

哎呀

世事无常

我看见那人把骨头埋进银子里

 

死亡是最终的结局

 

在坄地

我们脚步轻轻，怕惊扰那边的来人

 

现在可以回忆病痛

把目光从远方移向你的“府邸”

 

有人燃放烟花爆竹

碎屑，在半空中飞

 

此时，道士念念有词

碑石上说，你寿终正寝

 

而我，仿佛看见八十多的你

重新变得年轻

 

想到死亡是最终的结局

我就想一直走，一直走

 

虚度茫茫的旅程

 

看云记

 

散步的时候，我喜欢傻傻地看云

那些缥缈而来的，也将缥缈而去

 

天空中，云朵静静浮现

云甚至会跟着我

走出去很远

 

小时候，我也爱看云

放学路上，满天的云朵在变，在飘

我会忍不住追赶

直到它们消失

 

我不知道，我在追赶什么

我只觉得，藏在云朵里的蓝

多好呀

落在脚边的蓝花花上

比我还小

 

途中的秘密

 

此时，落日、树木、流水、花朵

我快不认识了

 

想到大地上的那些生物

还会醒。还会在茫茫夜色里

落泪

 

露珠太奢侈了

晚风在暗中悄声说话

我在途中走神、发呆

看天幕上的星星

浸透了时光，隐隐约约

 

星又落了几颗？

在我们平原

谁在大地的一角燃香、点灯、拜佛

 

你别走近我

在很久以前，我就知晓

一切都会远行

 

念

 

天开始热

室内，电风扇转动

我看它

 

“有所想？无所想？”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现在，月亮升起来了

月亮离开了屋顶

月亮爬上了树梢

 

哦，亲爱的

其实，是我躲在屋里

小声地唤你

 

我的声音很轻很白

是的，白色的

爱与孤单

 

——退入暗里，向你折去

 

与小可

 

黄昏寂静。小可

你是否还记得村外的那条小径

沿途野草丰茂

一丛野蔷薇，粉白的小花，开得均匀

 

我的旁边，蝴蝶飞舞

两只蚂蚱

一前一后，蹦得老高

 

小可，出租屋都藏着一些不安分的人

我问你病情

我劝你结婚、生孩子……

 

小可，你像往常那样摆了摆手

关掉视频

留下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

 

等待将要降临的黑夜

 

田野寂静

 

夕光退去

稻草人站在稻田里，不看你

 

田埂野草是摇晃的

现在，风已经过了

 

田野上，一些麦子已经成熟

一些谷子刚刚撒下

 

栀子

 

长尾雀已经飞远

这时，暮晚清凉的样子

是微蓝的香味

 

想到你是亲爱着我

我就想停下来，在这初夏的夜中

开成一朵洁白的栀子

 

亲爱的小孩

 

路上遇见小孩

他们爬到结满桑葚的桑树上

“你吃嘛，可以的，真的可以的！”

 

天蓝得太可爱了

我看见树梢上的叶子像蝴蝶

 

他们站在树杈上

亲爱的小孩

当我经过时，你在大声说

 

“有点酸，有点甜。”

 

虚度

 

雨落下来，光线变暗

窗外云朵低低压过来

 

很奇怪，对着窗口发呆

我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是

一片寂静

 

那时，雨声滴答

轻拂过的风，含着草木的气息

在浅夏，辽阔地

活着

 

月下

 

月光流泻

我傻傻地站着

让自己逐渐成为夜的一部分

 

如一滴露水

在月光下

颤动

 

春去也

 

西边，云彩正一点点隐没

有人摘枇杷

一个孩子仰起脖子，看着

 

我想抱起他……

 

我真喜欢那些黄果果呀

那样的甜香

静静地，在童年的天空下

 

就要

被风吹远

 

夜，那么静

 

红苹果已被削好

它好闻的香气和你一模一样

 

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不在

 

晚风吹来。窗外

星星、虫鸣和夜的重影

正渐渐淡去、消隐

 

空气中，红苹果

静静地在我手上

袒露

 

五月

 

没完没了的雨

将雨声献给你，和你拥抱的日子

 

中年的你已甘心做一个小妇人

或煮汤，或静坐

 

“下雨的时候，来碗热汤”

天气预报明天有雨、有风

 

雨，只是下

头上天空，只是天空

 

在小镇

 

一个人在小镇

夕光照着的影子

拖得老长

 

一路上

风吹水杉的叶子

风吹我的头发

 

在小镇

栀子花开了

洁白地安静

 

不能再白了

再白，就是清亮的泪滴

 

“潜鸟的鸣叫”

 

推窗远眺

有人骑一辆三轮车在乡村公路上疾行

 

很快，三轮车拐弯

下一秒就不见了

 

这，完美的寂静

 

从无遮拦的田野中传来

接近黄昏

与“潜鸟的鸣叫”

 

“潜鸟的鸣叫”是罗伯特.勃莱的一首诗名。

 

静生活

 

枇杷结果。西红柿开花。

我剥蚕豆，削莴笋

一些绿消逝

一些绿

依然没心没肺地活

 

母亲在柚子树那边轻覆着薄膜

 

柚子花簌簌落下来

白色，及白色的香味

还没来得及结小小的果

 

梦

 

昨晚我做梦了

我闭上眼睛

那些长在坟头的野草

就冒了出来

很奇怪，我的婆婆总是站着

她告诉我

她就要死了

 

而一只大鸟掠过她黑色的长长的影子

不知要飞向哪里

 

绿深深

田间泥土松软

田野包围的一片坟地里
姥姥，我离你这么近
怎么仍不能感受你的呼吸？

这么多年，麦子一茬一茬
它的绿。然后
它麦芒里的刺

——我看见了，姥姥
你在割麦
麦芒划过你的脸

而你沉默
你的沉默连着土地

姥姥，麦地寂静
我想你！
我想你对我说：“从前……”

麦地
 
一大片麦子还在燃烧
 
一大片麦子迅速把母亲淹没
 
母亲手握镰刀
带着弧度，把目光
移向随风起伏的麦子
 
她不知道我在看她，不知道
麦子的香气因含了太多的喘息
而俯身

立夏


鸟鸣坠落
万物有蓬勃之美
刺槐、桑树、水杉，一树高过一树

这时，风细细地
从枝头落了下来

春去也！

我从未感到伤悲
我与风在一起

风过也

 

风过也

窗外，一只灰雀

把声音涂上灰色，落进草丛

 

嗯，一些草在春天开花

我在春天收到喜帖与讣告

这很平常

 

我对着镜子，洗脸、补水，抹乳液

白色的香味

在无边的白里，消失

 

我淡淡的笑容被风带走

 

立夏，清晨记

鸟儿在窗外鸣叫
我静静听
想象它们藏在广玉兰洁白的花朵之下
闻着花的香味
在又一个季节，等待我去相认

后来，我倚在窗前看渐渐明朗的晴空
远方云朵正在飘远
一点一点向虚无靠近

立夏日，绿色辽阔，天空辽阔
我真希望，我也是一只鸟或者是鸟身边的一片叶子

让一颗心把春天悄然埋葬

 

五月 

 

五月微雨

那么多的水杉的绿

在灰色的天空下

与我对视

 

倚在窗前发呆

忽然很想找人说话

没有人

 

起风了

有那么一瞬，我的眼泪漫溢

这窗前水杉树摇曳的绿啊

它们多像我不舍的

——青春

 

它们，就要被风

吹走……

 

等

 

在小村，清风拂庭院

夕光落下来的时候

我坐在石阶上

第一次看清老屋的轮廓

 

谢天谢地！爬树的少年

孩子最蓝的天空下

着迷于落日的圆满

 

那时，流水缓慢

我有一颗怦怦然的细草心

等他

   

神迹

 

主呀，香樟树清新

油河水流经无名的野花。流经

每一片坠落的叶子

 

我心安静

我的旁边，香樟树的绿饱满、多汁

它们站立、无语

 

一只鸟从香樟树斑驳的影子里飞起

 

在这暮春里

我读书、写长长的信

告诉他们：鸟雀扑闪着闪光的羽翅

 

我望见的天空，有着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