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时候母亲在菜园移栽分葱,父亲锄草。
我的车子还没停稳就开始大声地喊他们。母亲转过身子,笑着说:“今天怎么回来了?”
“突然很想回家看看,就回家了。”我边说边走进厨房把给他们买的鲜肉与小笼包放好,再直接走到菜园。
菜园里,苋菜红,黄瓜绿,茄子开紫花,西红柿圆溜溜地挂在枝桠间,青涩涩。辣椒开小小白花,红薯蔓刚刚开始牵藤。
“今年的辣椒有点迟呀。街上已经有新鲜辣椒卖了。”我说。
“嗯,比去年是迟了些。”妈妈边说边忙活着。
父亲不说话,只是埋头锄草,偶尔也看我们一眼,笑笑。
母亲又与我说起姑婆,她去世的时间不长,门上早已是一把锁了。老人去了,儿女们也走了。
姑婆生了三男四女,其中就有两个儿子离婚,这次安埋她是两个离婚的儿子。
妈妈说幸好儿女多,儿子在外,还好女儿离得近,女儿女婿都拢来了,搭棚的搭棚,请人的清人。儿子们回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又说她的二儿子哭得最伤心,说姆妈最疼他,帮他最多。又说华子、周周都哭得伤心,说回家,家里再也没有人了。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姑婆的二儿子我喊小林小爷,他小时候脑膜炎留下后遗症成了瘸子。小林小爷读了高中,在农村读高中的人不多,据说他读书成绩不错,考不上大学是因为腿脚不方便被刷了下来。后来他学了裁缝,手艺很好,进了本地的一家制衣厂当主裁,又找了个漂亮能干的媳妇,生了一双儿女,日子自是过得风生水起。在我的印象里,冬天里妈妈请他们到我家缝衣服,小林小爷裁衣,阿姨缝衣,两个人真正配合默契的。
谁知年轻夫妻口角,两个人吵着离婚,那时离婚并不像现在这般容易,说是两个人要分居六个月以上方可。其实,这六个月也是一个缓冲期,心平气和之后,媳妇回家。
“你姑婆最不该在中间不说好话。”母亲说,“小林离婚了,你姑婆心里悔得不得了。”
我是记得小林小爷当着岳父的面把她媳妇的箱子投入门前的小河的,那时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整个桥,那箱子在他抛出去的时候散了开来,河面上女人的衣物夺目。他媳妇一气之下带走女儿,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孙女带走了,还有孙子。小林小爷没有了媳妇,孙子的吃饭穿衣自然落在姑婆的头上。不光孙子,儿子回家也是直接到了姆妈家吃饭。姑婆照顾这个儿子孙子多,还有两个儿子自然不高兴,不高兴话里话外肯定就不那么好听了。
后来小儿子又离婚,姑婆刚把小林小爷的儿子带大一点,又接着带小孙子。她那时已经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接送孙子上学放学,背着个书包,一老一少在路上走着,也是一道风景了。她的小儿子是个不着调的人,常年不着家,也不管孩子上学费用,吃饭穿衣。
女儿们心疼姆妈,逢年过节给一点钱,也收拾一些别人的衣服给孩子穿。姑婆心疼孙子,几个钱捏着舍不得花,全补贴了孙子。女儿们有时也抱怨,抱怨归抱怨,毕竟是自己的妈,自己的弟,说归说,给归给。这日子也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你姑婆的老运不好。”母亲这样说。母亲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且不说她的儿子们离婚带给她的一切了,给她打击最大的应该是她的三女与大儿的病,不是小病,是大病,要命的病。
我不知道姑婆是不是因为儿女们的病磨在心里,自己受不了而生病的。
“嗯,人老了,总归是要去的。”母亲说。“她要是儿女好,不应该现在就去的。你姑婆舍不得死,我去看她她说想等到年底死呢,想看见孙子了再死。”
母亲这样说的时候眼里含着眼泪。“她死了也好,免得看见儿女走在自己前头。”
我的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母亲看见了:“你这伢也和我一样喜欢哭。”
我扭过去,长叹一声。
回过头,再看父亲母亲,五月的天空下,我们说话,聊天,劳作,这何尝不是一种福气?一种美好?
我佛慈悲!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