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雪在飞。雪轻盈而饱满的样子

都是我的

“雪，你想我吗？”

（怎么这样子？说出这样不着调的话）

 

雪是白雾般的羽毛啊

接近一触即发的空虚

 

而北风似乎不会停

雪在右拐

雪摸黑将雪种遍大地

不舍昼夜

 

猫。夜

 

我很小的时候，和一只猫要好

它柔软、温和。它磨蹭着我，呜呜地叫，缠绵

 

夜晚沉寂。挂钟走路的声音异常清晰

“滴答、滴答……”

 

我还记得猫在夜里点亮幽蓝

我忽然醒来。我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我该怎样回忆那一刻

——所现，幽微。所未现，巨大

 

而夜归人逼近的声音

让这无限深邃的夜

从一辆自行车上的哑铃铛上跌落

 

重复

 

一些麻雀被赶远

大嗓子说话的母亲，在唤鸡鸭
“叽叽……”“嘎嘎……”
一些声音开始回应

十二月了
一切重复的，仍将被重复

 

小日子

 

雪下得好大

我炖萝卜汤。我觉得好香

 

你扫雪

你把雪堆积在屋子的旁边

又浓浓地泡一杯铁观音

 

你撕日历，说今日"宜祭祀、祈福、求嗣、安香"

我笑笑

看门前的柚子树被雪压得那么低

 

火焰

 

天就要黑了

我喜欢灯光下的母亲

择菜、淘米、生火……

灰烬在飞，母亲反复把麦草加进灶膛

火舔了出来，麦草细微作响

母亲眯着眼睛，像她供在堂屋神龛上的观音

 

雪落

 

1，

 

雪落。与你踏着白雪

听脚底咯吱咯吱的声音

四处张望的时候

想起《雪国》里有

“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2，

 

炉火安详

门口萝卜还长在地里

缨子绿绿的

向晚，母亲煮汤

越简单越好

 

3，

 

在床上读《金刚经集注》

佛说：“因无所住，而生其心”

北风拍打窗子

些许雪粒漏了进来

一股子冷味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月尾小记

 

一早，母亲打来电话

说杀年猪了，晚上回家吃饭

期间——

她说到煨心肺骨头汤

说到茼蒿、菠菜、芫荽蒸蒸菜

 

已至月尾了

想起黎明前站在窗外的细月

晕开薄薄的光

 

风细细吹来

 

我长久地坐在这里

偶尔传来的鸟鸣

朝向更远的空旷

 

几只野鸭子向西游去

它们扑腾着张开翅膀

将身后的水面，搅得浑浊

 

我默默地看着它们

——好吧，世界并不完美

我们有类似的交集与阴影

 

哦，四周寂静

当我起身，风细细吹来

 

我对春天一无所知

 

“春天正在走来！”

想到春天正在回到人间

带着新鲜的冷

我的心就开始轻轻地摇晃

 

——在春天

我喜欢听孩子们的笑声

我会去原野走走

 

但，我对春天一无所知

 

现在，是冬天覆盖的黄昏

有人在咳嗽

他独自踩着细雪

过了桥头

 

慈祥

 

渴望在某个清晨

露水被月光反复洗过

花香、树影，林间雀子跳跃

早起的人，他一边看天空

一边与我提及油菜、麦子、棉花

 

这多么好——

远方的绿在晨风中醒来

我头顶的光芒

“忽有一种慈祥”

  

云雾山记

 

1，

 

云雾山就在面前

树上的叶子落下

安安拾一片落叶，停下来端详

我看山、看水、看她

此时应有清风徐来

轻过人间悲喜

 

2，

 

再往前，巴山水库旁的野菊零落

一朵朵的黄应该还是新鲜的

我拍照、发微信

看见有人垂钓，一动不动

 

3，

 

路边树木疏朗，鸟巢硕大

灰色天空下的雀子上下穿梭

孩子们的笑声

还在张扬

 

还在彼此的声音里，牵手、拥抱

 

我们吃橘子，边走边吃

橘子，很甜

 

4，

 

沿途没有一处风景不是好的

溪水。山石。泡桐。杉树。清风。香樟……

路标显示离核心景区还有三公里

此处路边有跑马场

再过去，清幽幽的水

是我怀念的童年

风吹起它的波纹

嗯，我曾一个人坐在儿时的埠头

四下张望

 

5，

 

进入核心景区

山路弯弯

有人走不动了

对着山发呆

 

6，

 

在冰雪世界，空气冰凉

把衣服穿好。帽子戴好。拉链拉好

开始游戏

——孩子们从冰梯上迅速滑落

然后，摔倒、爬起

嗯，我远远看着

一朵花开。又一朵花开

 

7，

 

石阶。古木。蓬草。败叶

裸露的树根……

山脚下溪水潺潺

它流向哪里？它来自何方？

我趴在栏杆，仔细看

哦，卧在它怀里的水草，静静的样子

谁也打扰不了

 

8，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走

一直走

“哇，猴子……”

有孩子发出惊喜地叫声

猴子们在树梢上荡秋千

在树林里追逐

孩子们

顺着它们跳跃的身影叫

我在臆想中，像猴子

把云雾山当作自己的家

 

9，

 

山是美的，树是美的

微风中的云朵、流水与孩子

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爱

 

10

 

在遛马场

老板报价：五十元，十分钟

 

——不妥

 

——离开

 

——孩子们真懂事

 

此时巴山水库反复着色

我们绕过草场

就拥有了开怀的笑声

 

11，

 

巴山水库边，有人蹲下来

捡起小石头，侧身、旋转、发力、投掷

——往事不可追

此处回转就是出口

很多年后

我们和一粒石子，相见甚欢

 

12，

 

太阳落在水面

一只灰色的雀子，轻轻地掠过

下午的阳光温暖

它落在我们面前

碎碎的影子，潜藏幸福

 

13，

 

说好下午三点在云雾山酒店门口集合

现在刚刚两点半

停在水边，好好地陪一会玩得开心的孩子

她划水、欢叫、与小朋友们打水漂

不管作业、考试、比赛

她脱了外衣，露出白色的短马甲

过时的样子

是我孩提时的老味道

 

14，

 

下午离开时，我们拍照、留影

从云雾山出来

天半阴半晴

看见路边柿子树上还剩着几个红柿子

一路向前，东张西望是多余的

 

你好，云雾山

现在，你越来越远

慢慢地，我们过黄陂、蔡甸、仙桃、潜江

灯火渐渐璀璨……

 

生活

 

黄昏的菜园里

有一只觅食的小麻雀

和几朵开得正好的菜花

 

我的妈妈，在这个叫小桥的村庄一如既往地卑微生活

是的，种菜、择菜、卖菜

——还有什么，比我妈妈种的菜更好看？

 

十二月了，雪还未下

从篱笆边上柚子树那里吹来风

有着安详的、不为人知的绿

 

记忆里的雪

 

冬至了。想着一年又将过去

春天即将来临

 

而记忆里的雪

在远方的村庄，变轻，变蓝

 

嗯，雪落处，我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雀子飞走

 

它背后的雪人身上

红色的围巾还在北风中飘动

 

冬月小

 

篱笆边的菊花还在开

冬月小，风吹过的菊花

既不抗拒，也不顺从

 

门口，往铁皮炉子里添柴的妈妈

有一颗缓慢的心。她老了

现在，她和自己说话

 

我有一刻，想要转身，想和她说话

其实，我行色匆匆，每一天都是虚度

 

嗯，妈妈低着头

照在门前的阳光，还是昨天的样子

 

归

 

从坡上经过的大巴车

摇摇晃晃

偶尔，会有背帆布大包的男人下车 

 

风远了。风散了

阳光下

水杉挨着水杉。浮尘挨着浮尘

 

忽然，一只鸟从水杉的树梢掠过

它流动的样子

没有人能够看出悲喜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低声说话的你，像水

流动在我的心里

 

哦，台北的雨不歇，密密麻麻

但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往昔的你

你微笑。唱歌。埋首于日常

 

语嫣，此刻我在厨房烧火做饭

我的鱼头豆腐“嘟嘟”冒着热气

冬季寒凉，想你人居一隅

我内心的疼惜不过是人间共有的属性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语嫣，我把想说的寄给一场雨

而雨水带着原始的光芒

——最终，静止

 

哦，这个世界静极了

我们活着

——活着不过是一场修行

 

橘子

橘园里的橘子
是我所喜欢的
对它们来说，我还没有经历冬天
它们也是

我房间的窗户，只有寂静
外面声音如此模糊
在下雨，亲爱
我虚度了时间。我是一只孤单的橘子
这一刻，时间不可说
也不必说

我饮茶，记录。灯火暖黄
我还记得春天里橘树平静地开花
缓慢地坠落
我能做的不过是坐在这里
忽然怀念大片无声的白

 

医院所见

 

1，

 

阳光洒在对面急诊大楼的窗子上

救护车照例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小猫

尖叫着从我们楼底下冲过

 

我躲藏、退隐

在一扇门后站定。来

和我谈谈来生

 

寂静中的气息，不容辩驳

——死亡是一种众生相

我们一起奔赴

 

2，

 

医院过道上

男人久病的躯体每一步都走得踉跄

他身上有浓重的药水味慢慢地散发出来

 

此时，有人推着手术床匆匆而过

我口渴，把自己埋进一杯水里 

我因为恐慌而颤栗

 

病房是一场无尽头的流水席

热闹地迎来送往

 

3，

 

佝偻着背的女人坐在轮椅中打瞌睡

她病得很严重

她才五十出头

 

而我，依然在尘世的微光里

保持穿行

 

寂静之声

 

母亲在种菜

我跟随着她捡草

接着，鸟鸣落下来

 

这个下午，细碎的光影

经由寂静的土地

 

我们的旁边

有几朵菜花在蠢蠢欲动

 

循环

 

我扭过头，看见父亲拖着一捆甘蔗走了过来

这些年来

甘蔗，都被他埋进了地头的洞穴

我知道，不久之后

寂静黄土

将悄悄享用隐藏的甜

而洞穴的周围，还将长出婆婆纳，野芹菜

和无边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