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人间

文、莲叶

 

《》我从未说出对万物的欢喜

 

无常永不可说

有些哀伤，是那个唱歌的少年

被秋天带走，化成青烟

 

谁一声轻喟“生死有命……”

草叶上露水很重

有些野花在开。有些野花在萎

 

而清风依旧

一只灰黄相间的雀子

飞在云天下，那么轻，那么美

 

突然下起了小雨

风从容地过。我认真地活

——我从未说出对万物的欢喜

 

《》月亮在前方升起

 

双掌合十的妇人，手指修长

手指修长的妇人，有张酸楚楚的好脸

 

我不敢走得太近

听寺庙前树上雀鸟叫

 

妇人提着裙角跨过门槛

她的钻戒有些晃眼

 

往前走是小城别墅群

路上车辆扬起灰尘，裹挟着尾气

 

路边鸟飞远。鸟闪光的羽翅

安住在晨钟暮鼓里

 

再往前，天黑下来

月亮在前方升起……

 

《》我们

 

其实，每天都一样，每天都重复

 

推着三轮车卖水果的男人、街角修鞋的老人、街头发广告纸的女人

以及漂浮的尘埃，在街巷里穿行

 

此刻，小城十分嘈杂

往来的汽车缓慢驶入无边的雾霾

 

我每天经过，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

我安静地生活，平静地呼吸

 

平静地

“把涂着暗影的街道，一步一步走完”

 

《》所见

 

修理铺门口

身形瘦削的男人，在磨砂轮前反复打磨一块铁皮

阳光落下，男人与铁皮构成某种几何图形

阴影，投射在水泥地面

红色的铁屑不断放射

尖锐的声音，在阳光里

局促成了男人眉心的一个疙瘩

 

《》活在人间

 

星期一。晴

与他一起去找老板结账（不知能否结到？）

好安顿这一段的柴米油盐

阳光落满小城

它澄澈、安静，没有哀愁

春光大好

一辆车过去。一辆辆车过去

我们的幸福是骑一辆破旧的摩托车

在春天奔走呼号

却怎么也碾不碎它散发的光芒

 

《》他

 

穿灰布工装的他

伴着桩机的轰鸣

保持直立

他全神贯注的背影，稳稳地

稳稳地托着生活的欢喜、愁苦与孩子的笑声

对于他来说

水泥、粗砂、卵石、搅拌机和高高的塔吊

在露天的风尘里，一直是美好的事物

它们的每一次旋转，搅动

都让他似乎蒙受到了额外的恩宠

 

《》所见

春夜。迷离
街区麻辣烫
一锅子的卤水不断翻滚
洋芋串、海带丝、鸡翅、火腿、鱿鱼……
吃麻辣烫的女孩
描蝶贴花的手，缓缓拿起火腿的手、拿起鱿鱼的手……
让春风穿过
在离麻辣烫不远的地方
一个老人
捡饮料瓶子的手，捡纸片的手……
让春风穿过

“天上人间”
一片霓虹的光影，明亮

歌声一阵一阵飘过上空
覆盖着老人蹒跚走远的背影

 

《》浮尘记

 

卖白菜薹的婆婆

灰白头发、皱纹、老年斑

树皮一样的手

菜篮前择败叶，掐顶花

菜市场旁，露天中

浮尘在阳光里飞

——阳光明媚

有人阔步走过

细看之下，浮尘温柔地沉浮

这期间，它并未离谁更近，离谁更远

 

 《》外面

 

夕阳越来越淡

她敞开唯一的窗户

看着窗外的树木，隐去茂密的孤独

外面——风

吹来，吹去；吹来，又吹去

“没有什么可以留住，包括刚刚那阵风！”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多好。多么安宁

她这样想的时候，最后的夕光

正透过窗子，落在她微微起伏的前胸

 

《》无端

 

天真蓝呀

和沟沟坎坎边开着的婆婆丁一样蓝

我写春日晴好，万物生长

无端，却想起上个世纪一个春日的午后

燕子、小军和我

一起快活地摘那些蓝色的小花花

如今，他们——

一个去了南方，不再回来

一个埋进泥土，再也不能回来

只有我，像婆婆丁一样，在这里默默地活着

 

《》良子

 

良子就站在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

 

远远的，老电线杆上，麻雀起起落落，在黄昏里继续

良子看着它们。也看细细的水杉叶子轻轻地飘落

 

薄雾升起来。我看见良子扭动着腰肢

走进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

 

这个傍晚，我想偷偷告诉你

良子面无表情的脸，守着寒夜，会开成花朵

 

 《》张元发

 

张元发。八岁半。三年级

 

我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张元发正默默地收拾着书包

“张元发，今天又没有人来接你吗？”

张元发抿着嘴巴，转过身去

“他的妈妈去北京了”

“他的爸爸给他找了个新妈，刚生了小弟，不要他了。”

“我妈妈说他的妈妈不会回来了。”

教室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扩大

“……我奶奶会要我的！”

 

哦，这敏锐的慌张，拍起我内心的水纹

 

《》暮色里遇见的事物

 

一盏盏亮起来的街灯开始摇晃

我穿过油江路。每天略有不同

 

桂花树站立的姿势很好看

风，从哪个缝隙吹来

 

哦，在风中，桂花香了又香

路上走着几个人，开口说桂花

 

我看一眼，左边，法院门口

打地铺男人的影子，在墙根底下摇晃

 

《》挣扎

 

我眼前的这排水杉

它的枝叶已藏不住鸟鸣和我的倒影

你知道的，它的每一片叶子，都叫秋

 

树下，狗尾草密密的挤在一起

我偶尔微笑

看不一样的色彩错落得恰到好处

 

晚风里，我不动

我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隔着风中不断晃动的影子

几片叶子从树梢打着旋儿慢慢飘落

多像我们着急的一生，一直在缓缓挣扎

 

《》周五下午的阳光

 

此时，阳光暖暖地打在酒红色的瓷砖上

他们开口说话，一些异乡的口音

在城市的阳光里，不停地打转

 

我站在二楼。前方，樟树的叶子依然那么青绿

他们的烟灰不停落下来，我想象着一些远方的女人

怀揣一朵阳光，守望一个名词，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