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在路上遇见的两个农人。
其实,不是想起他们,而是想起他们挑着的稻草。
其实,不是想起稻草,是想起那时安适的时光。
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个年老的妇人。花布衫,花白的头发,用扁担挑着两捆齐齐的稻草,并不是完全的黄,或是完全的绿,是那种半绿半黄的稻草。
她挑这样一担草回家做什么呢?
做烧火用的引柴?
农家的柴禾灶,需要这样的稻草把枯枝引燃生火做饭。或是米饭将熟未熟之际,再放进去一把稻草,把米饭蒸熟。
我喜欢看那红红的火苗软软地舔着锅底,闻着锅巴的香味慢慢地飘出。这时,整个院子都会氤氲着一种谷子与米饭混合的清香。许多时候,弟弟闻着香气跑回家,高声叫着妈妈,就要去揭锅盖盛饭吃,妈妈忙不迭地喊:“馋猫,揭不得,揭不得,还等它焖几分钟就好啦。”
我们也用齐整的稻草用来扎要卖的菜蔬。
妈妈每次卖菜喜欢用这样的稻草来扎菜的。莴笋、壅菜、白菜、苋菜、韭菜、大蒜……各色不同的绿围上这黄的稻草,就有了一种妥妥的安稳。我们一家人说笑着整理着菜蔬,憧憬着妈妈把它们挑上街卖一个好价钱,然后给我们带回来几根油条,几个包子,几块方糖……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年春上卖莴笋,妈妈居然用卖莴笋的钱买回来一块海鸥牌手表。我们看着银色的手表,心里有小小的欢欣,小小的得意,我还把那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看也看不够。
遇见的第二个是个半老的男人。他也是用扁担挑着一担半绿半黄的稻草,那稻草大约是收割机打碎了,软软的,胡乱地拢在一起胡乱地扎着。
我多看了几眼,想起我们小时候妈妈就是用这样的软草晒干了,晒松软了铺在床铺上,比现在的席梦思,沙发都好。晚上躺在床上,呼吸之间有稻谷的清香,有太阳的味道,有秋天的气息。我是喜欢那样的味道的,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单里,深深地吸。
那时的稻子都是爸爸妈妈用镰刀割了,用板车拉回家的。稻子经过打谷机的加工后,谷子与稻草就分开了。谷子自然是金贵的,全家一起上阵收拾它们。
稻草,妈妈也是稀罕的。她把用来捆扎菜蔬的稻草放在一边晒干,然后仔细地一根根梳理整齐,扎好,收起来吊在高高的屋檐下。南方多阴雨,她得好好保管这些稻草以备不时之需。
铺在床上的稻草需柔软。稻草晒干,妈妈会用吊子(一种用竹编的农具)把稻草拍软,再晒,再拍,拍成丝瓜瓤一样了再铺到床上。
我喜欢站在她旁边看她手握吊子,有节奏地在院子里拍那稻草。鸡是赶都赶不走的,它们踅摸着,时不时在稻草的边上啄上几口,也不知它们啄上点什么没有?还有麻雀,麻雀从树梢上俯冲下来,又急匆匆地飞了上去。我嘴里发出“嘘嘘……”的声响,拿一根竹竿,在那里划拉,有时也学妈妈的样子在那里作拍的样子。妈妈也不说我,只是笑。
等到晚上,把软软的稻草垫在新絮的云朵儿一样白的被絮下面,鼓得高高的床铺似发涨了的大面包,人一挨上去,就有了大大的窝,我们在上面蹦呀,跳呀,那床上就有了花一样的印痕。
弟弟干脆把自己整个人摔在床上,然后让自己又弹跳起来。
我们在一起说说笑笑。
呀,这样的安适的时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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