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叶二月小诗辑

 

白杨树

 

你说，立春了

寺院前那棵的白杨树，又要开始发芽了

少顷，你又说

你管不住身体里的豹子和闪电

 

我说

在冬与春之间，孤独会被分成两种颜色

哦，你看

太阳升起时，身体丰盈

 

阳光里，我看见那棵白杨树下

一只小野猫，风一样地掠过
 

慈祥

 

渴望在某个清晨

牧羊人赶着羊群，与我

一起享用干净的露珠

 

这多么好——

大地之上，阳光照耀着小草

也照耀牧羊人与羊群

 

而我，想做一株小草

世界都绿了。我头顶的光芒

“忽有一种慈祥”

 

低垂

 

立春

燃香、祭祀、叩拜、祈祷

日子越来越低

风穿碧绿的枇杷树

 ——嗯，这大美之日

光芒经过人间时，会轻轻摇摆

哦，你不必惊讶——

今天我正把自己放在老院里

在与气流、草木、鸟鸣的亲近中

“整个身体，低垂向地面”

 

我来了，雪

 

雪，恣意而张扬

村庄安静着

雪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来了，雪

 

我来了，雪

雪中的麦子、油菜、翠竹、橘树、苍绿的节节草

……风过，簌簌下落的雪

在我面前，轻轻，轻轻颤抖了一会儿

 

我来了，雪

白白的雪

一定先于我种下热烈的细节

三米外，一些小黄花在寂静里开，寂静里萎

 

黑鸟低低地飞

 

雪越下越大

女儿踩在雪地里

雪，咯吱咯吱，有回声

 

一只黑鸟低低地飞

母亲看着它，说

“这样大的雪，就怕雀子饿死了”

 

哦，黑鸟终于歇在了枝条上

许久，我站在门口

看一棵树，看一只鸟

 

雪中，洗葱的女人

 

洗净，整理，捆扎

雪中的小河边

穿红衣的女人蹲在埠头

以全部的细心，对待她面前的小葱

雪簌簌

簌簌下落的雪声，被女人一遍遍洗新

——对岸，雪粒如盐

 

多好

 

白墙。红瓦。盛放挂钟、桌椅、神龛……的堂屋

腊肉在横梁。年画在中堂

村庄里的年味儿——多好

我看见的，属于我

我早上煮饭、烧菜，总是太多

我每天打理至简的日子，经由岁月

一边跳绳的孩子与麻雀投下影子

和我一起，等着年来，多好

孩子的笑声和挂在柚子树上的青叶子

和我一起，被光照着，多好

 

老院

 

老院

妈妈升起的炊烟有些醉人

开花的枇杷树，等着春来

父亲蹲在地上，斫柴

太静了。枇杷树、父亲、木柴、妈妈的炊烟

门口的枇杷树，每片叶子，都像心

——致敬孤独的夕阳

 

生日

 

一夕忽老

——来的来。去的去

记忆里，风吹白衫

 

月光下，黑夜如此缓慢

风细细地吹

风悄悄儿在我身旁

 

慢慢地——

我萌芽、生长、成熟

人生至半，适合怀念，抑或憧憬

 

母亲在左。女儿在右

亲爱的时间

我想去吻，吻天空自然落下的回声

 

——而我

还是会在淡淡的流逝里

低低地走

 

回乡贴

 

喊我玉，玉儿，莲，莲儿就好

蓝天。蓝天下的房屋

顺从菩萨辽阔的安静

大地。大地上的树木

风。风穿过杨树

灰雀子落下

我站在房前，听它们鸣唱

鸭子围着草垛来来去去

妈妈的门前枇杷开花

哦，妈妈掐一把青菜从菜园里走来

——在我心中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亲的了

 

立春贴

 

1，

立春。蓝色的天幕下

柳枝软起来。河边青草渐深

顶着芽苞的桃枝

落在我的眼睛里，让我

有了和植物浑然一体的气息

 

2，

光，亮出浅浅的春

它安静，斑驳，轻轻一晃

旁边的水杉树慢慢醒来

小麻雀一大群相伴着飞远

狗蹲在门口

田野沉醉，没有悲伤

 

3，

二月，我想写一首青翠的诗

麦子。油菜。蚕豆苗。莴苣。菜薹。芫荽……

孩子们在空地上跳绳

那么早的春，被咯咯咯的笑声包围着

 

4，

地米菜开花。二月兰开花

采小花花的小安安

喜欢心满意足举起青草，说

“咯，小小的野花春天里跳舞！”

我笑

“——咯，春色里

你是最美的一朵花！”

 

飞

 

你说

——该走了

 

头发花白的母亲开始

卤鸡蛋。蒸香肠。装腊鱼。剁排骨……

 

院子上空，时有鸟雀飞起

它们飞翔的姿态，花朵一般，盛开

 

天真蓝呀。你的影子投在母亲身边

风一吹，就要飞起来

 

春天记

 

婆婆丁开花。地米菜开花

满目深深浅浅的绿

——一言不发

“……真的是春天了。”

你压低声音，看我，类似绿

春风吹皱小溪水

春色落在春天里

我扎起的长发，每一缕

都迎着风，返回春天

 

母亲

 

又是一个春天了

母亲却老了

 

老了的母亲把青菜种在地里

把苋菜韭菜种在地里

把小葱大蒜种在地里

把辣椒豆角种在地里

……

母亲在菜园子种下它们，精心侍弄它们

 

母亲逢月初、月中、月尾，上香、拜菩萨、祈祷

神龛上供奉的瓷观音，与世无争

——我打量时

观音和母亲一样，有软软的安详

 

浮尘记

 

卖白菜薹的婆婆

灰白头发、皱纹、老年斑

树皮一样的手

菜篮前择败叶，掐顶花

菜市场旁，露天中

浮尘在阳光里飞

——阳光明媚

有人阔步走过

细看之下，浮尘温柔地沉浮

这期间，它并未离谁更近，离谁更远

 

雨水日

 

雨水日。晴。玉兰开了

你站在树下，看花

看，白与白挨在一起，安静、明亮

深呼吸。嗯，春天的气息，悄然而美好

光铺在大地

你的影子，花的影子挨在一起，细碎、温柔

 

——而鸟，叫喳喳飞远

那边，从林间走来的人

在加深的春色里，像风一样，隐去

 

外面

 

夕阳越来越淡

她敞开唯一的窗户

看着窗外的树木，隐去茂密的孤独

外面——风

吹来，吹去；吹来，又吹去

“没有什么可以留住，包括刚刚那阵风！”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多好。多么安宁

她这样想的时候，最后的夕光

正透过窗子，落在她微微起伏的前胸

 

痛

 

春天来了

新鲜的麦子加剧了绿的光泽

沿着田埂过去，草长得格外地好

——我是多么熟悉它们的香

——嗯，我喜欢，喜欢春天慢慢走近

哦，在这正发育的秘密里

我有小身体，够一株忍冬草冒尖

够一枚夕阳狂奔时——

顺带着，记住地米菜的名字

 

而风，总会吹落些什么

而我，终会老去，捂住隐秘的心痛

 

一朵花而已

 

一朵初开的油菜花落了

落了就落了吧

不过，一朵花而已

那么，附近细小的香味

又是什么

我俯身拾起一瓣

我肯定：

有一种凋落的美，由明朗到暗淡

沉寂的旷野里

我终于有了呐喊的勇气

我终于不再顾忌春天还走在路上

我还会去爱……

 

我们在一起

 

玉兰开了。像新鲜的你

与我的目光融合在一起

坐在安静的院子

 

我并不知晓

若经过天空，白色的玉兰

在明天的睡梦中

会不会覆盖住隔世的黄土

 

我凝视它们，眼前的玉兰

一朵，两朵……

哦，这多么重要

因为有你

——你就在我身边

 

早春二月

 

春天走来

春天穿过高高的意杨树

 

哦，那么多的雀子在林间歌唱

每一个音符都指向含苞的嫩芽

 

而天空，细雨在飘

小南风，软软地吹

——软软地，穿透轻轻摇晃的枝桠

 

哦，我看见了小小的芽苞

小小的芽苞，是光、是亮、是暖……

是春天到来，绿一样地活

  

春未深

 

我写到二月的麦子，油菜，地米菜，婆婆丁

及院子里那棵满是芽苞的桃树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老房子里，刚出壳的小鸡在叽叽叽叫着

当年老母亲与它们细声交谈

眉眼里也就有了新生的荣光

哦，“春还未深，还在深着”

 

阳光落下

 

阳光落下——

阳光落在树木、鸟雀、草叶站过的地方

黑色的影子是清晰，是模糊

春风长高了么？小麻雀从树林间扑棱着飞起来

我在窗边——

我手里的橙子，和我一起，返回地面

 

无端

 

天真蓝呀

和沟沟坎坎边开着的婆婆丁一样蓝

我写春日晴好，万物生长

无端，却想起上个世纪一个春日的午后

燕子、小军和我

一起快活地摘那些蓝色的小花花

如今，他们——

一个去了南方，不再回来

一个埋进泥土，再也不能回来

只有我，像婆婆丁一样，在这里默默地活着

 

稻子熟了

 

父亲在房子旁的树下坐着

刚才的雨，想必是去了别处

他捡过一根树枝，刮鞋底的泥

微风细密

父亲轻轻吸一下鼻子，又抬眼

看远处的田野

稻子熟了

沉默良久，他说

刚才在地里，吹过的风，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