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龙船调.代叔

   我们一行人在堂弟家吃过饭，回家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到底是年关了，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我坐在车上，远远听得有熟悉的《龙船调》的歌声传来。起初，我以为是姑娘媳妇们在跳广场舞，走得近了，才发觉原来是街心搭建了舞台，一男一女在跳《龙船调》呢。

   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一对男女正跳得投入。男人身着明黄的对襟开衫，头裹包巾。女人身着滚边盘扣的大红衣裤。舞台中央，他们唱得欢喜，跳得也欢喜。

   “妹娃来过河哟，是哪个来推我嘛……”女人在那里边唱边扭，男人手里拿着缠着红绸的木桨在那里作划船状，一俯一仰间，夸张得很。

   车子在街心走得很慢，我正好可以慢慢欣赏他们诙谐的舞姿与唱腔，不觉默默笑了。这时，我的脑海里跳出一个标致的男人面容来。

   犹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代叔也穿着大红衣衫、绿色绸裤和本村的汉子们舞《龙船调》的。不过，代叔是演站在龙船里的妹子。

   龙船是什么做的呢？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红的绿的绸缠着那船，喜庆又好看的。而代叔擦了红红的胭脂，拖着长长的大辫子比村庄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好看。

   我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每年都会挑选代叔来扮演女人，大约是他生得白净，又有几分女人的柔媚之态吧。

   代叔与父亲要好。至于他们要好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两个都是河对岸的人，又都在河这边做上门女婿。我记得那时代叔大都在晚上得空的时候来我家坐坐，和父亲说话。

   偶尔，他们也喝酒。代叔小口小口地喝，不一会，脸上就泛起红晕，煤油灯下，他水一样的眼睛，好看得很。我偶尔站在父亲后面偷偷看他，心里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代叔如果喝酒了在龙船里摇是什么样子？

   代叔看见我总是和气地叫我的小名，有时也摸摸我的头，夸我一句两句的。母亲看见他来了，总会做几个菜，烧好之后任他们对饮，自己就一边去忙活了。许多时候母亲把我也叫走，不准我听他们说话。其实，她不让我听我也能猜出他们会说什么，村庄里大人孩子谁不知道呢？！

   代叔媳妇太能干了，他在家一句话也作不了主。两个女儿都随他媳妇姓，我们这里男人即使做了上门女婿，第二个孩子也会随父姓的，代叔第二个孩子没有。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代叔的媳妇，那是一个瘦高个子的女人，短发，精明，利索。八十年代呢，那时他媳妇就在菜市场贩买贩卖做小生意，每天都有进账。女人赚了钱第一个在村子里盖了楼房。那灰色的楼房和灰色的水泥板到现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做了楼房的代叔媳妇自然在代叔面前更加说一不二了。后来，村子里就有传言说代叔的媳妇在街上有相好，经常会不回家过夜的。

   那段时间代叔来我家的次数很频繁，母亲每次都拉着我离开，不准我听他们说话。

   再后来，代叔一家搬到城里，我就极少看见代叔来我家了。再后来听起父亲说代叔，竟是他要出家做和尚，不回家了。他媳妇带着孩子，叫了父亲到庙里去求他，代叔看着两个女儿还是回了，却是和他媳妇各吃各的饭，各睡各的房了。从那以后，我就听父亲说代叔吃斋了。

   多年以后，父亲说起代叔，我才知道代叔在他大女儿结婚，小女儿学艺以后还是去了寺庙，做了真正的和尚。

   如今，偶尔在大街上看见穿黄色袈裟的男人打我身边经过，我的脑海里总会跳出代叔来。我不知道，他身披袈裟是什么样子？那个目光如水的男人还在么？想想父亲都老了，他也一定老了吧。

   “老来多健忘。”代叔伴着木鱼袈裟，定是修得如来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