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的男人
小时候,在秋末初冬时节,村庄里会出现一些手艺人。他们走乡串户,游侠一般。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有一天黄昏,我放学回家,看见门口多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男人灰扑扑的,背着弓,带着槌,手上有一个大木盘,旁边还放着个木箱子,。男人有些着急的样子,在和爸爸妈妈说着什么。我对他们交谈的内容不敢兴趣,我只是围着他左看右看,好奇他肩上神奇的大弓。(那大弓是《射雕英雄传》里的大弓么?)
妈妈要我到一边去做作业,我“噢”了一声走到里屋,搬出椅子凳子坐在门口写作业,眼睛却忍不住朝他们瞄,心里嘀咕着:“这是干啥的呀?”
男人大约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他有些腼腆,红着脸说着只要您们留我在您家柴房过一夜,我保证明天给您家好好弹两床被絮,价格绝对优惠的话。
原来是弹棉花的呀。我想。
话说到这份上,爸爸妈妈自然留下了他,好菜好饭招待了。
吃过晚饭,收拾好家什,妈妈一边翻出先就准备好的棉花,一边和爸爸说着明天人家弹两床被絮可不轻松,你早点起来把门板什么的搁好,搭梯子把肉多割一点下来的话(那时我家杀的年猪肉都挂在高高的屋梁上)。我起先还听着他们的话,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转到柴房跑去看弹棉花的男人了。
柴房就是正屋的偏厦,里面有个大大的柴窝。柴窝里装着树枝呀,棉梗呀,稻草呀什么的。
我去看的时候,弹棉花的男人正在柴窝里铺被絮上的被单。那被单我认得,妈妈给我们刮红薯皮的时候用过它,红红的,艳得很。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发现了我,他冲着我笑,并从他灰不溜秋的大褂里摸出一粒糖给我:“咯,给你吃,可甜了。”
我看了他一眼,也不接那糖,飞也似地跑开了。“他该不是坏人吧?武侠小说里的坏人都会装成好人的样子呢。”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关门的时候把门闩看了又看,并找来一根长扁担把大门死死抵住。
妈妈看我一眼,说:“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还抵上扁担了。”我不说话,连忙上床,侧身,睁大眼睛看着墙壁,脑子里就冒出那个灰扑扑的男人的影子来。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开门的吱呀声吵醒了我。只听见爸爸说着“呀,您都起来了呀!”然后就是弹棉花的男人在说“不早些开始,冬日日短,怕是难得弹好”的话。
我躺在床上听到他们搬动物件的声音,连忙爬了起来:我想看弹棉花的男人忙活。
这时的男人戴上了一顶灰色的帽子,往下拉正好遮住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只见他称好棉花倒在木板上,用小木棍敲打着一团团雪白的棉花。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腰间系上一根宽宽的带,弹棉花的弓一头插在背后的腰带上,左手持弓,右手拿槌,“砰------砰------砰”地弹了起来。棉花在他的弓上变薄变软,蓬松得老高,在木板上散开,看起来比天上的云彩更美。
我突然就觉得他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他手中的大弓就是神奇的魔法棒,而且,随着神奇的声音扩散开来,再加上棉花特有的,像阳光一样的气息在屋子里游走,整个院落就显得即生动又活泼起来。
我有些小兴奋,他移动脚步,我也跟着移动脚步。他看我一眼,笑。我不再怕他,也笑。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了一个地名,告诉我要过两道河才走到我们这里。可惜我是不知道的,想着田野的尽头就是天,天的尽头就是他的家吧?
我又歪起小脑袋问他怎么跑这么远?如果找不到人家过夜怎么办?(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走完我们这个村,再要走好远好远才有人家的。其实,现在想起来,那实在是近得很的。)
他不再是我刚刚开始见到的腼腆模样,说一个男人怕啥呢?大不了在哪个的草垛扒个窝,随便对付一夜的话。
我心里就生出无限的佩服来,真是金庸笔下的大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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