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师
·莲叶
午间,一个人在家练毛笔字。四周很安静,我全身心沉浸在练字的思想中。偶尔抬头,我看着自己笨拙的笔画,不知怎地想起了袁老师,想起了袁老师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斜斜的粉笔字。
那时袁老师刚刚师范毕业,十八九岁的样子。
记得那天,班主任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他拿着书本和角尺,有些局促的样子。班主任向我们简单地介绍了他之后就出去了。
袁老师目送着班主任出去,然后回过头来看我们,还没说话,他的脸就红了。我坐在前排的正中间,自然是看得清楚他在极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只见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顿了一下说:“同学们好!我叫袁yuqing。这学期由我带大家的数学课。希望大家和我一起学习,嗯,应该说我们互相学习。------今天,我们一起学习几何。”袁老师说完这句,自己微微笑了,他的紧张情绪大约舒缓了不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何”两个大字,不过,他的字实在不敢恭维。那“何”字的“人”字旁与“可”离得太开,许多同学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并窃窃私语。袁老师看着我们,脸红得厉害。我坐在底下看着他,觉得他真是可爱的。好在袁老师的数学课上得很精彩,几堂课下来,我们都喜欢上了年轻的他。
记得那时,袁老师每天和我们一起早读。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和我们一起或是练字,或是学习。有时,遇上别的老师有事,他也是乐意代课的。在他的带动下,我们班的学习氛围很浓,下课以后,大家都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那时刚来学校,可能朋友也不多,整天和我们呆在一块,我们都感觉他像一位大哥哥,更像是一个好朋友。
后来,在全县抽考中,我们班的数学拿到了第一名。袁老师高兴极了,他兴冲冲地对我们说着感谢的话。其实,在我心里,我们更应该感谢他。
那时,在班上许多同学喜欢给人取外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不知在哪一天听到有同学在说着‘猿猴’什么什么的,我有些奇怪,‘猿猴’是谁呀?同桌告诉我是熊同学给袁老师取的外号。原来,她因为迟到受到袁老师的批评心怀怨愤,作为报复,她当天就给袁老师取了这个外号。有调皮的男生听见了,自然是口口相传,说熊同学的外号取得实在是太恰当了-------也是,袁老师本来就高,又姓袁。
这天,袁老师阴沉着脸走进来了。他和以前不同,手上拿着教鞭。我很奇怪,袁老师怎么了?果然,他还没站稳,就对我们说:“今天,我准备大开杀戒了。我对你们这样好,你们为什么要在校长面前讲我的坏话?还在背后给我取外号。-------‘猿猴’!是谁起的这个名字?”袁老师涨红着脸,厉声吼道。他的眉毛都拧在了一块,一张年轻的脸因为生气而红得厉害。大多数同学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发火,觉得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袁老师爱打篮球。我经常看见他和另外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在操场上追逐,奔跑。同学们在去食堂打饭和回寝室的途中要绕过操场,他们跳跃的身姿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有胆大的男生会走过去和他们一起玩,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和学生们一起跳着,笑着,根本看不出来哪是老师,哪是学生。
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太好,好在我喜欢上袁老师的课,对数学的兴趣渐渐浓厚起来,成绩自然上来了。直到现在,我心里都是感谢他的。我其实一直都很奇怪的,自己为什么在他的班上就可以学好数学呢?------或许是他的教学真的很精彩,又或许是他年轻的热情与不吝的夸奖鼓舞了我。
第一次与袁老师单独接触是在一个春天的中午。那天我吃过午餐在教室里做着什么。袁老师走过来对我说:“徐玉莲,你来写一首诗好不好?我们来办黑板报。”
“诗?”我有些疑惑地看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说:“不,不!我不会写诗。我没有写过诗。”
他就笑:“哎呀,你能写的,怕什么,你作文写得那样好,诗一样写得好。”
我推辞着,他鼓励着,就这样,在他的鼓励与我的推辞中,我们有了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诗自然是写出来了,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有三年级的同学专门跑来看,我的脸上自然是光彩的。那天,袁老师来到教室对我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你可以写得好的。老师同学都说你写的好呢。”我笑了,心里甜滋滋地。
我是离校远的学生,平常半个月回家一次。下车之后到学校,大约还要走两三里的路程。那时是自己带米交到食堂,买票。每次走在这条路上,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小叫花子。能不像吗?鼓囊囊的书包斜挎在肩上,我的双手还要拎着装米的蛇皮袋。我讨厌那个蛇皮袋,觉得丑得很,可是没有办法,我总不能捆着肚子上学。
一天,我正闷闷地走在路上。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我旁边停了下来。我本能地抬头,原来是袁老师正看着我笑。我那时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谁愿意一副狼狈的模样被老师看见呀?
“徐玉莲,来,做我的车!”袁老师对我说。
“哦,不,不。”我边说边走。这样子被他看见了,还要我坐他的车?我只想他快快走远点才好!他依然不停地说着:“哎呀,你怕什么呀?上来吧。”
我心动了。是啊,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的。不过,新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我这么矮的个子,身上还有这么多东西,这“二八”式的自行车这样高,我怎么跳得上去?
袁老师大约猜出了我的心思,他瞪着车停在我前面,用双腿撑地,对我说:“你上来吧,就上死车。”我羞红了脸,在那里还磨蹭着。袁老师说:“你上来吧!来,我先给你把米拎着,你上来了再接过去。”我感谢他的细心,终于坐了上去。抬头望天,天空一片湛蓝,我一个人偷偷地笑。(反正我在后面笑他是看不见的,心里呢,更是暖呼呼的。)
后来,我们又遇见过几次。每次他看见我,总会招呼我坐他的自行车。我那时是怕老师的,坐在他后面也很少和他说话,一般是他问我答。不过,在与袁老师的交谈中,我还是隐约感受到了袁老师的家里条件并不好。
再后来,我分在了其它班级。教我的老师对我说:“袁老师和我专门说起你,你可要好好学习。”我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潮湿的味道。
退学以后,我去看过袁老师一次。那时,弟弟刚好分在他的班级,我知道了很高兴,对弟弟说:“袁老师可好了,你遇上好老师了。”不知为什么,弟弟好像并不喜欢他,说他厉害得很。我自然是希望袁老师对弟弟好一些的。于是,在某一天,我骑车赶往四十里之外的学校,见到了分别许久的袁老师。
几年不见,袁老师显得很成熟,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大男孩,而是为人夫,为人父了。看见我,袁老师显然是高兴的。他买了菜,留我吃饭。袁老师的妻子是个瘦瘦的女子,脸小而黄,有淡淡雀斑,在学校的食堂打着零工。我有些失望的,心里想,袁老师应该有个更好的妻子。袁老师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的,他和我说着他的女儿,眼里是我那时不懂的柔情。
也就在那天,我知道了袁老师因为师生恋,被调到一个偏远的湖区小学,也认识他的妻子。(当时他的妻子正在那所小学代课)。或许,袁老师遇上他的妻子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吧。我去的那年,他因为工作能力突出,才调回来不久。现在想起来,其实袁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
时隔两年之后,我到同学那里去玩,突然,她的店门口晃过一个瘦高个,穿着对襟棉袄,背微驼的人走了过去。同学说:“那不是袁yuqing袁老师。”我“啊?”了一声,连忙走了出去,用不确定的声音喊:“袁老师!”
袁老师转过身来,看着我,有些吃惊的样子。“你在这?!”
“嗯。”我迎了过去,同学也跟着出来招呼袁老师进去坐。袁老师说着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坐了的话。
我们就那样站着说话。
“袁老师,您怎么变了这么多呀?”我的言语里有掩饰不住的伤感。
袁老师就笑:“不可能永远是十八九岁呀。”
我也笑了,是呀,不可能是永远的十八岁!
如今,当时说的什么早就忘了。只是袁老师沧桑的容颜,微微向前倾的身姿,还有我最初看见他时,他那羞红的脸庞和我们一起学习的身影经常在我的脑海中交替出现。
这么多年过去了,偶尔,我遇见以前的同学就会打听袁老师的消息,有同学说他在被选送到武汉学习后不久就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留在武汉了。也是,在如今这个物价飞涨的时代,袁老师的工资应付一家人的用度肯定是吃力的。或许,在武汉凭他的能力,会获得更多更好的机会吧!
如今,我又想起了袁老师,想起了曾经年少的岁月。
袁老师,你还好吗?
------惟愿安好!
后记:这是前几月写的一篇旧作,今日教师节,发出来,以纪念曾经度过的美好岁月。也真诚祝愿所有的好老师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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