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庵堂
文·莲叶
我至今仍对在庵堂度过的那个下午记忆犹新。
那是个春天。我们几个女孩本来是相约到江边去看江水。可走到江边的时候，我不知怎地看见了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庵堂。红墙红瓦，一间连这一间，披挂着淡淡的光泽，在绿意里，它们显现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
我们一行几人在去庵堂的路上还是嘻嘻哈哈着，临近庵堂的时候，我们突然安静了。是一种魔力吧，那种来自宗教的魔力。它藏在风里，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不动声色地，钻进了我们的心灵。
尽管庵堂把自己隐藏在偏僻的小径，隐藏在大树的怀抱。可它的香气袅袅娜娜，以古雅的姿态在阳光下，在植物的纹路里隐约可现 。我用力嗅了嗅，徘徊在庵堂幽幽的气息里。
走进庵堂的大厅，有师父正敲打着木鱼。那样的声音是我在生活中没有听到过的，一下，一下，很慢，很美。重复着的声音，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我仔细看了看那木鱼，微光里，木纹清晰。再偷偷瞄一眼敲打木鱼的师父，低垂的眼帘，一脸的稚气。她的嘴唇翕动着，隐约里，我听到了缓缓的诵经声。抬头，几尊高大的铜像端坐在上方，安详肃穆。慈祥的观音像是我最熟悉的，她端坐莲上，手持宝瓶，端然微笑。我们围着大厅走了两圈，有长长的红色帷幔垂了下来，上面是浓墨的大字，让我心里升起几分敬畏，几分惊叹。我想，这些大字或许就出自于庵堂里某个师父之手。
我们几个人站在帷幔下面，有人说：“我们来了怎么也得给菩萨磕头啊。”大家相视一笑，都齐刷刷地跪在了香案前。这时，我看见香案上有好几个竹筒，里面都是签条。我抽出其中一根，只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家看我这样，也纷纷抽出一根来，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我想《红楼梦》想里的那些谒语大约就是指的这些吧？
这时，有香客走了进来。只见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闭上。下午的光透过树影，透过殿门，照在她的脸上，有着神秘，有着庄严。她在祈求什么呢？菩萨一定听见了吧？此时，有钟鼓的声音远远传来，低祝而悠扬。香客默念了一会，缓缓起身。我看见她径直去了后院。她抬头的那一刻，和我的目光相遇，颔首，微笑，默默地离开。我有些好奇，跟着她一起入了后院。有鸟儿的啁啾声悦耳，有翠竹的身影细碎。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这样美丽的竹子。每根竹竿上都覆盖着霜状的白色细粉，把那绿色衬得格外细嫩。这时，有小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传来，有拨浪鼓的响声在拍打。我听见有人在问：“这孩子捡来这么久了，您打算怎么安置啊？民政局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您看可以吗？”
“嗯……我还是想找个好人家，直接送给哪个，麻烦您再帮忙问问，可以吗？”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在摇晃着拨浪鼓，开心地笑着。原来是刚才那个香客在和一个师父说话。师父看起来面容恬静的样子。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悄悄地退了出来。她们还在说着话：“也不知是谁把这孩子放在庵堂外面？等我起来看见孩子的时候，这孩子哭得好伤心哟。哎，造孽，这么小的孩子，还是麻烦您再……要不然，我就想留在庵堂。我在庵堂四五十年了，也不怕什么了。”
我仔细想着她说的话，原没有料到庵堂里的师父竟有这样大了？她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美丽的吧？难道她就没有一些梦，一些情吗?四五十年啊，多么漫长的岁月！或许，是菩萨心善，送来这个孩子来温暖她寂寞的心房吧！我这样想着，心里升起几许暖意。我独自笑了。又或许，我根本没法读懂庵堂里师父们岁月无惊，内心安然的感受。
我转过一条蜿蜒的小径，听见淙淙的水声。这里离江边近，一定是师父们从江里引来的活水。清冽干净的水底，有褐色的水草招摇。长长的叶子随着流水摆动，不时有银白的小鱼游过。我脱掉鞋子，想用脚去试探那流水。这时，耳边响起极严厉的声音：“可别玩水！”我扭头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师父，担着水向那边的菜园走去。我吓得吐出了舌头，穿上鞋子，折了回来。水面上，有树木的阴影绘满，如疏朗的绣痕。而流水又把太阳的光反射了回来晃荡着。
风依然微微吹着。远处的墙角，正生长着一簇簇野蔷薇，粉色的，白色的花，灿然开放。在下午的阳光里，庵堂像一件宽大的僧袍，包裹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无比的温暖，无比的宁静。
即使今天，我在近二十年后的初夏回忆庵堂，我依然无法忘记它的气息。
啊，当我年老，当往事尘封，记忆，却如我夹在书本中的书签，在某一刻掉了出来，完整而新鲜，像我刚刚放进去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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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8 1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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