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穷山饿石。
陡峭的坡上,没有任何植被,就像倾泻着黄土的瀑布。
偶然看见一股流水,却细细的,没流几步又不见了踪迹。
气候恶劣极了,有时候风沙满天,有时候赤日炎炎,有时候又暴雨骤至,挟带着西瓜一样大的冰雹。
对于一切生命,这儿的自然环境都是后娘。
一切生命,在这儿都受到了最残酷的虐待。
然而,在这里,生命却照样呼吸着,繁衍着,而且,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强悍和坚韧。
瞧,那儿,一丛绿。
“那是什么?”城里来的孩子问。
“马牙草。”土著娃回答。
马牙草扎根的地方,是干山硬梁。干得像炕板,硬得像铁。
“它的命最长了。”
“是吗?”
土著娃望望伙伴的眼睛,不再说什么,而是用小镢头刨出马牙草,又狠狠地剁了几下。
火辣辣的太阳曝晒着碎尸几断的马牙草。
“咱们过几天再来看吧。”
他们走了。
落了一场小雨。
他们又一同走上山梁。
呵,马牙草又扎根了!又活过来了!而且,被剁下的每一截都成了一个新的生命!
一个晴朗的日子,他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吃饭。
鸡来了。
土著娃站起来,赶得鸡嘎嘎乱窜。
“为什么老不见喂呢?”
“人的粮食都不多,哪顾上它们?”
“那……它们吃什么?”
“虫子,草籽,山洼里有的是。”
土著娃数了数,少了一只母鸡。想想,嗨,多日不见它了。
他们就一起寻找。
连根鸡毛都没找见。
“大概叫狐狸拉走了。”
“是吗?”
“可不是!狐狸最爱吃鸡。”
但是一天晌午,那只母鸡却突然回来了!并且喜气盈盈地,身后带着一群鸡娃,一群鲜活的唧唧唧叫着的生命!
一入秋,他们一起玩耍。
玩的是扔石头,打仗。
土著娃让着城里的孩子,所以,城里的孩子总是占着上风。
土著娃忽然发现,一头老黄牛正在偷吃地里的禾苗,就去赶牛,可是城里的孩子还未休战,一块石头过去,把土著娃的脸打破了。
鲜血直流!
城里的孩子跑过去。吓呆了!
“我……我背你去医院。”
“不用,没事的。”
“那,我提包里装有紫药水,我去寻。”
“不用。”
土著娃抓了一把干黄土面儿,给脸上敷了,揉了揉。后来,竟没有感染,竟长好了!
不觉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早晨,太阳还没出山,他们一起睡在热被窝里,正在做梦。
耳边传来隆隆的响声。
门外的放羊老汉喊叫:“嗨呀!这么多的炮车!”
土著娃一骨碌爬起来,赤条条一丝不挂,就跑出去了。
城里的孩子摸摸索索地穿上衣裳,也跑了出去。
天气真冷。解放军拉练的炮车,行进在落了一层白霜的村路上。
那么多的土著娃都在观看,男娃,女娃,七八岁的娃,三四岁的娃,都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像一些大小不等的立起来的鱼儿。
过后,城里的孩子由于衣裳还是没有穿好(没扣扣子),感冒了。可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著娃,仍然欢蹦乱跳。
好一片征服了厄运的生命!
快过春节的时候,城里孩子的爸爸来了,要接他回去。
“爸爸,你看我们这儿好吗?”
“好。”
“为什么?”
“把你锻炼得结实了,勇敢了。”
在爸爸的心中,孩子的身上已灌注了了不得的生命伟力。因为他知道,这是一片出豪杰的地方。三百多年前,那叱咤风云的李自成,就出在这里。
《延河》1995年第3期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