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庆湾的笼箩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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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玉县地处山西最北端,平均海拔1400米,无霜期不足百天,年平均气温3.6,年降水量只有400毫米左右。属典型的干旱冷凉地区。
特殊的地理位置与环境气候,注定了该地方只能种植日期较短的小杂粮,而小杂粮中最适宜种植的头数莜麦。所以,这里的老百姓世代主要以莜麦面为食。
从莜麦到莜麦面,必须有一道小马营石磨加工磨制的工序,这道工序又少不了个二细箩;从莜麦面再到各种莜面食品,也短不了一道蒸熟的工序,这道工序又离不开个蒸笼。因此,笼和箩就成了右玉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不可或缺的手头家具,应千家万户的需求,在右玉大地上也催生出无数笼箩匠,星星点点洒落在各个村落。
右玉笼箩消费量虽说不算小,但在20世纪以前据说本地没有笼箩匠,也无坐地经营户,只有一些关南和浑源笼箩手艺人在乡下“串担子。”
韩庆湾村第四代笼箩匠传承人赵敏跟我讲,他的祖籍原为右玉西山北崔家窑人。早在清朝年间,有一年过罢春节,一位浑源的笼箩匠贺师傅来到他们村做营生,一连干了三四天,活儿做完了,可天下了大雪,无法前往它村。
旧社会,笼箩匠外出,在城里或乡下“串担子。”所产生的一切费用全部自付,不像其它手艺人吃住都由事主管。贺师傅就在村里羊倌家对付了两天,天气仍然未晴,眼看师傅连莜面糊糊也喝不开了。赵敏祖祖的父亲见此心生怜悯,把师傅叫回家,并把他当帖人(客人)一样看待,正好过完大年好吃的还没吃光,顿顿给他炖肉烩粉,蒸莜面馏糕……令师傅非常感动。他说,你们赵家对我如此好,我无以报达,要是你儿子赵申想学笼箩手艺,我将毫无保留地教给他。赵申的父亲看到贺师傅的手艺高,贺师傅觉得赵家人心眼儿好,他们共同认为,彼此相识也是一种缘分。于是,赵申就拜贺师傅为师,斅了笼箩匠手艺。这样,赵申就成赵家第一代笼箩匠。
赵申出徒后,很快娶妻生子,先后养了六个儿子,请先生按照“财、旺、福、满、高、升”的顺序分别给孩子们起了官名。
旧社会,虽说笼箩匠的社会地位不高,但技术总比洋术强,赵申就靠笼箩手艺养活一家八口人。虽说日子过得不算宽裕,但总比其它庄户人家要好的多。因此,六个孩子他都让斅了笼箩手艺。他们也就成了赵家笼箩手艺的第二代传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们一个个逐渐长大成人。赵申开始考虑,如不分家,父子们靠耍笼箩手艺,吃饭是不成问题的;但长期厮守在一打打儿,他们娶媳妇就成了大问题。
于是,赵申决定,必须把孩子们放飞出去,让他们各自闯荡。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老二赵旺带着四弟赵满出了西口外,落脚到乌兰花三眼镜公社二眼镜村,兄弟俩相依为命,仍凭笼箩匠手艺吃饭。后来老二口外娶薛三女为妻,第二胎坐月子不幸去世,两个儿子本人无法抬掇(抚养)均送与他人,正好送给的人家与他同姓,孩子长大倒也相互认开了,他将自己亲生的儿子认了干儿子,同时他还将笼箩手艺传给了大干儿赵喜财。后来,他一直未娶过女人,一辈子成了“闪棍。”老四天生弱智,终身未娶女人。兄弟俩走西口,命运竟是如此凄惨。

赵申送走两个儿子去口外不久,自己也随即带着另外四个孩子离开了北崔家窑。因该村地处深山大沟,十分偏僻,笼箩生意不好做。后他经朋友帮忙,他来到东山沟韩庆湾村。
人常说:“故土难离”。一是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难免怀有较深的情感。再就是村里人杂七乱八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不便挪窝儿。虽说没一量值钱的,但过日子少了那样也是不行的,加上笼箩匠工具和材料就显得他家的东西更多了,花轱辘牛车跑了三四趟才算搬运完。
另外,他家养的牲畜不仅数量多,而且品种也不少。猪、羊、牛、驴、猫、狗、鸡、兔样样都有。因为这些牲口,他跟韩庆湾村的人拿了大心,他认为自己毕竟属外来迁户,他担心因牲畜屙屎拉尿,偷吃乱害等事,初来乍到怕与人们格守不好。
于是,他从村西约半里之处,选了一个利静的地方,打了三间土打窑搬了进去。此处正为三岔口,属几个村庄的的进出要道。他光考虑到利静,没想到安全。住进去不足半年,小偷光顾数次不说,一天夜里,土匪闯进屋把他打了个半死,将卖笼箩的钱也抢了个精光,无奈之下,他才搬回村住。
赵家笼箩匠的第二代,他们生不逢时,老二老四为讨女人逼出口外,结果到头来还是落了一个无儿无女的下场。在家的兄弟四人,倒是依靠笼箩手艺都陆续娶过了女人,且各自有了儿女。但他们耍笼箩手艺也是举步维艰。


每到冬季先是赶着牛车四处买柳木,买回木头他们不避三九严寒,还要用大锯将木头豁(锯开)成两毫米的薄板,刨光后用微火燻成笼箩圈儿,再进城买回箩底、藤线、竹篾等,要准备好来年加工笼箩的一切材料。
元宵节一过,他们就张罗做笼箩,做箩子除粉箩外,其它都稍简单一些,做蒸笼则比较麻烦。一只蒸笼的制作,先后要经过盘制腰箍、编织底座、绑接竹篾、钻孔、刨平、用火轻焙等十来道工序。一位好的师傅足足花上大半天时间,才可做出一只尚好的蒸笼。好笼屉的标准为:“箅子紧,子口紧、笼帽紧”、“盖严、扣严、把手严”,行话概括为12字口诀:三紧三严,把光屉圆,互相好扣。
笼箩制作好后,上门客极少,多数还需挑担串村,沿街叫卖。这是一件令笼箩匠十分头疼的营生。首先要求你必须有一副好腿胯,外出一天翻山越岭少不得行走几十里山路。其次,你要准备饿肚皮,走乡“串担子”,一不背锅,二不带灶,跟要饭的差不多,如遇时运不济,一天吃不上半口饭也不稀罕。再次,你需预先做好有关应急措施。比如晴天也要带把雨伞。右玉的夏天,天气好像猴子的屁股——说变就变,没有防备,说不定哪时你就会变成落汤鸡。最后,出去你还的有一点肚量,遇见嘴尖毛长的人挑毛病,你也无需跟他抬杠,碰上小眼薄皮的女人少给毛儿八分,该让也得让。
总之,旧社会笼箩匠这碗饭不好吃,开始买材料、拉大锯愁,中间加工不出货来愁,临后,卖不了东西愁,左不了离不开个愁字。人也日秋怪,一旦卖光笼箩,有时还想“愁愁”。
口里弟兄四人共养了13个男孩,其中有8个男孩斅了笼箩手艺。另有,三个外姓的也跟赵家斅了笼箩手艺,总共11位成为赵家笼箩匠的第三代传人。他们分别是:赵唤世、赵大元、赵吉元、赵金元、赵贵元、赵存元、赵密元、赵拴元、刘广财、许富民、许小山。
1956年我国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韩庆湾的笼箩匠也都带着他们的资产加入了农业合作社,农业社又专门为他们成立了笼箩社,他们不从事农业生产劳动,专门搞笼箩加工,他们不挣工资,与其他社员一样挣工分。
大集体时代,笼箩的市场行情为:三烧笼一对8元、四烧笼10元、五烧笼12元、六烧笼一节15元,一个马尾箩才八毛钱,大粉箩也才15块。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社员们普遍粮食不够吃,而韩庆湾村则例外,村民们不仅不存在粮食短缺的问题,而他们吃的一半竟是细粮,且还是中国最优质的河套小麦。
小麦从何而来?全是用笼箩从口外换回来的。韩庆湾笼箩社的产品在内蒙古呼市、包头、武川、四子王旗一带,人们非常认可,他们的东西到那里不愁卖不了,只愁货少不够卖。
那个年代,其它农业社一口人全年只分三五斤小麦,而韩庆湾的社员挣工分即是挣小麦,一个工分给七两小麦,再补贴几分钱。假如一个强劳力全年可挣300个工分,那么,他就可分到210斤小麦。因此,周围村庄的人们特别眼红韩庆湾,家有姑娘直督促嫁给韩庆湾的后生,当家人常常跟女儿这样说,寻(读如新)上他个韩庆湾女婿,吃他那好白面。至今韩庆湾村上了岁数的人一说起吃白面,也都自然想起了他们村的笼箩匠师傅们。
赵家笼箩匠第四代传承人共计10人,本家9人,外姓1人。他们分别是:赵成世、赵建奎、赵夺奎、赵来成、赵金成、赵敏、赵再平、赵建平、柳威。
赵家笼箩匠三、四代传承人数相比,四代比三代虽然只少了一人。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从铝锅到不锈钢锅的普及,从过去家家推磨到如今户户买面,让传统手工制作的笼箩渐渐失去了市场。
赵家笼箩匠的传承人们也纷纷撇下笼箩手艺,另谋出路,有的下煤窑、有的开半挂、有的跑买卖……反正是啥能挣钱就干啥。
但是,中华民族的蒸饭菜厨艺,从新石器时代至今,已有6000多年的历史,故王祯先生赞曰:“日用炊爨(cuan),甑也为先。”蒸器甑,也是由陶制发展木制、铁制、铝制的。古者未必就落后,像我们的木蒸笼,它恒温性好,其加温是一个渐变过程,火候容易掌握,蒸出的东西有淡淡的柳木和竹香味儿。另外水蒸汽都吸入到木材中去了,不会像用不锈钢屉蒸东西,水蒸汽没地方吸收,只能顺边往下流,很容易湿屉布,蒸出的东西总是黏哇哇的。
因此,许多饭店又恢复了木笼,它显饭店的档次,有些讲究的人家,也把不锈钢笼换成小木笼,它显人家的品位。
赵家笼箩传承人赵敏和柳威,他们都看到了这一点,柳威丟掉小煤窑的营生,在右卫老城重新开了一家笼箩铺,挣不了个大钱,图个清闲,养活一家人家也没有问题。赵敏冒(扔)下半挂(汽车),在县城东街,租了两间门店,加工笼箩兼营五金日杂。
现在加工一对三烧笼200元、四烧笼220元、五烧笼240元、六烧笼一节150元,费用和利润基本为四、六开,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七八万。虽说一天,从早到晚要干12个钟头的活儿,比较辛苦,但他干得舒心,省了要钱的麻烦,去了开车的害怕。他最后跟我说:“贺主任,我开了十三年大车,跑了十万八千里路程,最后又转回老本行,其实我挺喜欢这点营生,这辈子只要我能动弹行,看来就是个吃老祖宗这碗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