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形式和内容
(2013-03-03 20: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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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剪纸论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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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和汉族民间剪纸有着完全不同的面貌和特征。虽然这一地区回族民间剪纸不同程度受到了汉族民间剪纸的影响,但由于回族民间剪纸艺人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与汉族民间剪纸艺人不完全相同,所以和汉族民间剪纸相比,回族民间剪纸仍然表现出了很大的不同。表面看,这似乎只是创作风格的不同,其实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所呈现的面貌,是有其深刻的美学依据的。 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独特性可以从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来看。 就形式而言,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总的特征是强烈的图案化倾向。我们知道,民间剪纸中图案化的因素虽然是普遍存在的,但图案化的成分却从来没有在汉族民间剪纸中占主导地位。而在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图案化的造型样式不仅表现得非常突出,甚至有时候完全左右着剪纸画面。可以说,剪纸制作的图案化倾向,是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无法逃避的选择,只不过这种倾向并没有最终形成一个程式化的造型构架和规定性。也就是说,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中一部分纹样的图案化倾向明显一些,甚至发展成了几何造型;而另一部分纹样则有所保留,虽然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挣脱了造型的写实和模仿,但图案化的程度并不高。这种情况说明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的艺术创作活动,一方面受到艺术规律的支配,总是力求在即兴的、自由的状态中完成创作的进程;另一方面,显然其创作同时受到了某些心理因素的作用,使得他们的艺术活动时时刻刻都必须向着一个特定的文化背景回归。这个特定的文化背景在美术上的表现就是“阿拉伯风”装饰艺术风格,即“以抽象为主,其理论基础是伊斯兰美学”的装饰艺术纹样。 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所表现的内容,则主要以动植物纹样为主。这也是西海固地区汉族民间剪纸主要的表现题材。不过,出现在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中的动植物纹样十分有限,并不象汉族民间剪纸中出现的动植物纹样那样广泛和多样化。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对表现内容的这种把握,很明显不完全只是技法层面上的取舍问题,它同样受到了回族民间剪纸艺人所信奉的伊斯兰教教义的规范,有着文化方面的考虑。 其实,图案化的造型和以植物纹样为主要表现内容,正是伊斯兰装饰艺术的重要构成因素。伊斯兰造型艺术的发展,早期所呈现的风格是多样化的,因而其装饰母体的来源也是多方面的。在这个阶段,伊斯兰艺术荟萃了其征服地各民族的艺术风格。文化的互动虽然免不了具有强制的色彩,但毫无疑问伊斯兰世界的扩张为铸造伊斯兰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之后“阿拉伯风”装饰艺术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我们知道,伊斯兰教最突出最重要的一个哲学命题就是“统一”,即对主宰宇宙唯一的神安拉的崇拜和信仰,反对多神崇拜。“因而包括艺术在内的伊斯兰文化也具有统一的共同特征和共同基础。”这实际上也成了伊斯兰美学的内在根据。显然,早期伊斯兰造型艺术母题的多元化倾向并不符合伊斯兰宗教的精神,而作为最能反映宗教内涵的艺术,伊斯兰艺术必然要不可避免地走上一条排斥偶像和采用特殊手法来诠释伊斯兰人生观、哲学观和美学思想的创作道路,伊斯兰艺术也因此必然会形成自己非常独特鲜明的风格。应该说,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所表现出的形式和内容,毫无疑问正是受到了伊斯兰教教义和“阿拉伯风”的审美思想的规范。 综观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其形式的图案化倾向,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几何纹样成了造型的基本因素;二是尽量对表现题材作抽象化处理。出现在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中的几何纹样有菱形、圆形、多边形等。一般来说,几何纹样的造型样式比较固定,如果处理不好,往往会显得单调、呆板、缺少变化。但在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的创作中,几何纹样的出现则比较巧妙,除了轮廓和框架采用几何纹样然后填以非几何纹样的造型以外,也可以反过来,在非几何纹样的轮廓和框架以内,填以几何纹样的造型。这种对造型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不仅打破了剪纸作品在形式上的单一和平均,使其富于变化,而且成功地解决了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在艺术创作中必须要面对的题材单一的问题,显示了他们对剪纸创作较强的驾御能力。而对动植物纹样的抽象化处理,几乎是这一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常用的手法。西海固地区汉族民间剪纸对这一类题材一般都采用夸张的手法,简洁但不失表现对象的结构及特征,并且十分生动传神。回族民间剪纸完全不同,它总是要尽量弱化表现对象的造型特点,模糊表现对象的结构,最大限度地使题材内容抽象化。这样做,显然是为了符合伊斯兰造型艺术对具象的压抑和排斥的原则的。因为“伊斯兰艺术是拒绝偶象的严格的宗教艺术。”总之,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形式倾向是图案化。但是,作为一种艺术样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存在不可能是独立的。实际上这一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由于受到汉族民间剪纸的影响,其图案化进程是不完全、也不彻底的。当然,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图案化的不完全和不彻底,另外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生活在西海固地区的回族民间剪纸艺人,不可能完全摆脱艺术的某些根本性因素的制约而走得更远。因为民间艺术毕竟不是寺庙艺术,它的存在一定要照顾到生活中人们的情感和经验,并“从中得到一种自娱的快乐”。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对现实人生的考虑,一些简单的动物纹样出现在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当中,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应该说,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题材内容中所出现的动物纹样虽然和“阿拉伯风”装饰母题完全以植物作为题材有所不同,但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在艺术创作中对动物纹样最大限度的图案化,说明他们充分考虑到了宗教的因素,因为无论如何“正是宗教象征的角色给予人类生活以意义。”所以他们能在这里照顾到宗教的关切,是必然的。如他们对动物形体结构的淡化就很能说明问题。这同时也反映了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对生活感受的尊重。在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当中出现的动物纹样如同一个又一个影子,但这些影子却恰恰来源于现实生活。而西海固地区作为一个传统的农业耕作区,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回族民间剪纸艺人的艺术创作显然不可能摆脱环境因素的制约。再者,由于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的创作并不是以宗教或者宗教场所的需要来制作的,所以其出发点仍然是为了满足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审美需要。这也就决定了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创作必然是以民间艺人情感世界为依据的个性化的艺术活动,而在这样的创作实践中,某些动物题材会走进民间艺人的视野,应该是非常自然的了。因为不如此,民间艺人往往会因为表现题材的匮乏,从而导致其在艺术创作中不能自由发挥,艺术热情自然也无从宣泄了。于是,通过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我们看到回族民间剪纸艺人总能以自己的努力,在艺术和宗教之间达成某种默契,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智慧。不过,出现在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中的动物和该地区汉族民间剪纸中出现的动物有几乎是完全不同的。西海固地区汉族民间剪纸当中的动物包罗万象,除了家禽、牲畜、飞鸟走兽以外,还有狮、虎、龙、凤等等和传统文化密切相关的内容。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中出现的动物,首先是种类少,并且主要以鱼、鸡、蝴蝶、飞鸟为题材,其他动物造型几乎不曾出现。其次,动物题材的内容被最大限度地加以抽象或者糅合在了花草和植物当中。这和该地区汉族民间剪纸对动物大胆地追捧完全不一样。可以说,回汉民间剪纸艺人在这个地方的心境是很不相同的。除此而外,在西海固汉族民间剪纸中还存在着大量的人物造型,而回族民间剪纸中从来没有人物形象。当然,也许正是对文化的这种体认不同,才使得这一地区回族民间剪纸更凸显了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尽管和“阿拉伯风”式的装饰造型并不等同,但很明显,“阿拉伯风”式的审美理想对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族民间剪纸艺人有着深远的影响。 显然,宁夏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并没有完全停留在单纯的审美层面之上。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虽然形式比较单一,表现内容也不是十分丰富,但作为一种土生土长的艺术,它受到了生存环境和文化观念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和影响,从而具有较深刻的文化内涵: 首先,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不同程度遵循了“阿拉伯风”装饰造型艺术的基本审美追求,其依据直接来源于“统一”即“认主归一”的宇宙观。这实际上也是伊斯兰教的核心思想,即宇宙万物都是安拉创造的。在伊斯兰世界里,几何纹样的象征性恰恰能充分地反映这一点。如圆形象征了宇宙的周流不息和无穷无尽,数字象征了世界万物的各种组成要素等等。至于几何纹样所呈现的多边形,正好代表了不同的数字。可是数字并不是不变的,数字实际上是生生不息一直处在变化之中的。同时,数字的变化又不是散乱的,而是有规律的,是服从于“宇宙一体”的。数字的这种特性,完全体现了伊斯兰美学的精髓。伊斯兰美学思想认为,安拉就是美的最高形式,就是“宇宙一体”的体现。安拉在创造万事万物的同时也赋予它们以美的形式和内容。据此我们可以看出,“阿拉伯风”装饰造型本质上正是宗教美学的体现。然而,宗教美学并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恰恰相反,宗教美学正是借助于世俗生活才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魅力。因为在世俗生活中,每一个信仰者通过自己对宗教的践行,将会自然而然把某些宗教理念内化为一种生命气息,从而成了和血肉相连的东西。毫无疑问,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图案化倾向,正是这种作用的结果。在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终其一生都生活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之中。他们对伊斯兰教的信仰是无条件的,因此他们的剪纸作品必然会打上宗教美学的烙印。 其次,我们说,“阿拉伯风”装饰造型艺术的题材几乎都是植物纹样,任何偶像都不能存在,包括动物在内。但是在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之中,却不同程度存在着动物的造型。诚如前面所述,适当地在剪纸作品当中加入动物纹样,不仅可以丰富表现内容,也可以强化艺术效果,是符合艺术创作的需要的。毫无疑问,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在自己的创作活动中,对此有着深刻地体会,否则,他们不会执意地去在自己的剪纸作品中表现动物。但是,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在动物纹样的创作中并不是简单地复制动物,更不象汉族民间剪纸那样通过夸张等手法去强化动物的特点,而是打破了动物的造型体系,对动物的形象进行了彻底地改造,以便使其符合自己的创作要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通常在自己的剪纸创作中采取了两种办法,一是对动物纹样最大限度地抽象,二是尽量把动物纹样和植物纹样融为一体。这样的造型处理,本质上仍然是要避开自然造型的形态,避开认识事物本身,有意地模糊表现对象的形状、结构等内容,从而心无旁骛地去感受“归信一体”地召唤,使心灵整个投身于宁静和谐的审美体验当中。 另外,任何艺术创作,除了精神层面的追求,不可避免还要立足于生活,否则,艺术是很难发生的。然而就象我们提到的那样,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中出现的动物,显然是经过精心选择了的。这种选择虽然有点“避重就轻”的味道,但恰如其分,不仅为民间艺人的艺术创作拓展了一定的空间,同时也为他们的艺术创作找到了根据。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并没有在物质和精神的两难选择中陷入困境。 实际上,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对动植物的关注,也可以看作是对整个自然的关注。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里的自然,是和人的情感世界息息相通的。或者说,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中的自然,是经过意想加工以后的自然,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这同样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其一,在伊斯兰教看来,自然也是安拉的赐予。既然是安拉的赐予,就必然能够体现安拉的意志,当然就应该和人有着广泛的默契,因为它和人有着相同的存在根据。就是说,人和自然是一个“共同体”,而这个“共同体”的最高规范来自安拉。如此,则人对自然的关注,其实就是对自身命运的关注,这可以看作即是一个哲学命题,也是生活的准则。作为伊斯兰教的信仰者,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必然要身体力行,去追求这样的人生境界。其二,回族民间剪纸当中以动植物形态出现的自然,可以理解为就是对物质的诠释。伊斯兰教和其他宗教相比,其显著的特点是不反对对物质财富的依赖甚至追求。伊斯兰教认为,物质财富其实是安拉对人类的恩典。我们通过对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的审视,可以发现这一思想也贯穿在其剪纸创作当中。因为在人类社会中,对动物的占有和驯养,就是对财富的肯定。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对动物的表现,实际正是这一思想最朴素的反映。 当然,通过对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地解读,我们也发现回族民间剪纸艺人从不夸大对物质的依赖。如传统回族民间剪纸尽管都是以动植物为题材,但动植物的种类都不多。回族民间剪纸作品所采取的这样一种对物质普遍“节制”的心态,不仅和伊斯兰教义中精神和物质的“统一性”原则相协调,而且,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使得物质利益过分膨胀从而和精神世界产生冲突。实际上,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在西海固地区物质财富是相当匮乏的,有时候甚至连维持生存的基本条件都达不到。因此,对于接近生命底线的物质需求,作为伊斯兰教徒的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其感受肯定会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身临其境,他们对生命能够延续的联想,必然和安拉的恩典有关。也许就在这一刻,物质和精神才会没有任何悬念地融合在一起。于是,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中以动植物形态出现的自然就不仅是一个广阔的存在状态,而且是一个环绕着情感世界的背景。通过剪纸,这个背景便隐隐约约萦绕在人们的感觉当中。这样,自然在某些程度上就成了精神的庇护所,甚至是避难所。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中所呈现的自然,显然已经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由物质堆砌而成的世界,它已经是一个有秩序的并且和谐统一的精神家园了。 不过,我们并不认为西海固地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就是从以上我们提出的高度出发去“有意”地从事剪纸创作的。因为一方面,把某种精神的东西有意地通过艺术的形式去加以表现,本身就存在着很大的难度,何况通过民间剪纸简单的造型方式,无法直接完成这样的使命;另外,民间剪纸的创作过程仍然充满了即兴和自由发挥的灵动,“是不自觉的艺术行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过多的考虑精神层面的某些规范的。还有,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并没有多少文化,即使在他们的思想中存在着一些朴素的人生信条,他们也不会有意识地通过剪纸去图解。然而,正因为西海固回族民间剪纸艺人在创作中的“不自觉”,反而使他们的剪纸作品自然率直,完完全全流露了原汁原味的真情,不仅闪耀着宗教的灵光,而且闪耀着人性的光芒,具有浓厚的文化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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