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现实主义美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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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美学思想在《红楼梦》中的表现,按小说文本中的原话来说就是“实录其事”。所谓“实录其事”就是在文学作品中按照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除反映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事件,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现实主义美学思想可以说贯穿于整部《红楼梦》。
曹雪芹在《红楼梦》开卷第一回,首先批评了那些“千部共出一套”的“佳人才子等书”他假借石头之口说道:
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
然后又对《红楼梦》的文本作了说明:
……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
原文中“亲睹亲闻”“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等等都展示出了曹雪芹所持的“现实主义美学思想”。李传龙先生曾说道:曹雪芹正是把现实中存在的事,作为文学的表现对象的。而他这一美学思想是和他的朴素唯物主义的哲学思想分不开的。因为他的朴素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就在于承认现实世界的独立存在。正是基于这一哲学思想,他才能在美学上把现实中存在的事作为文学的描写对象。
现实主义美学原则,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真实”。“真实”又源于作者对客观事物的承认。有些美学家认为:“美就是典型,典型就是美,美的本质是事物的典型性……”其实说到底,“典型性”的产生是基于“真实”。“亲睹亲闻”四个字对于了解《红楼梦》的美学思想特别重要。这就是说,作者的审美感受和作品的审美特征,主要来自作者直接的生活观察和生活体验。这样《红楼梦》的创作就不同于根据历史资料所创作的《三国演义》和根据民间传说加工而成的《水浒传》。
在了解《红楼梦》现实主义美学思想的精髓之前,我们首先要区别两个美学概念——“真实的自然美”与“真实的艺术美”。所谓“真实的自然美”是不加任何人工修饰,自然天成,犹如照相机拍照一样,把实物、实景拍摄下来,真实的再现客观存在的一切。而“真实的艺术美”是艺术家面对一幅自然实景,通过艺术手法,一笔一笔的描绘出来,其浓淡相间、明暗过渡都在艺术家的心中自然取舍,最终从笔端流出,当画成时,其不失自然实景的本真,又增添了艺术的韵趣。其实“真实的艺术美”就是《红楼梦》现实主义美学思想的核心。《红楼梦》第四十二回薛宝钗对绘画有一番议论,其中正体现了现实主义美学思想的核心:
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这园子却是象画儿一般,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你就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是必不能讨好的。这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
如果说开卷第一回的“亲睹亲闻”比较突出强调了文艺的“真实”性,以及“真实”性在创作中的重要意义,那么本回薛宝钗论画则强调了艺术化手法的重要性,曹雪芹正是对生活素材作了“该多该少,该藏该露,分主分宾”的裁剪和加工,才使得《红楼梦》反映出来的生活既真实,又艺术化、集中化、普遍化。“亲睹亲闻”正是曹雪芹面对的“自然实景”而“红楼故事”则是曹雪芹一笔一笔,该藏该露、分主分宾裁剪加工的艺术图画。
持现实主义美学观的作者往往喜欢用“现成真事”来作艺术加工的素材,这就需要作者发挥其审美感知能力,去扑捉和发现身边的“真实美”。例如第七十九回,林黛玉听见贾宝玉祭悼晴雯的诔文之后,两人有一段对话:
黛玉道:“……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格,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
吴功正先生在《论曹雪芹对中国小说美学的贡献》一文中说道:这席话两次提到“现成”,“现成真事”,“现成的好景妙事”,这在实际上提出了现实主义小说美学的一个重要问题,应当按照生活中“现成的真事”去反映生活,而这些事实的根本特征有其“真态”、“真貌”、“真相”,同时这段对话启发我们,只有按照生活本身所提供的具有生动的、感性特质的“现成真事”去进行艺术的描写,才能保持作品的新鲜感,否则,离开现实,就不会切题切境,就会落入“熟滥”的俗套。
那么曹雪芹又是怎样运用现实主义美学观来进行《红楼梦》的创作的呢?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第一:对红楼人物的创作。
鲁迅先生曾经赞扬红楼人物的创作“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红楼梦》正是摒弃了那种写好人无一不好,写坏人无一不坏的格调,才还原了人物的真实性。贾宝玉是《红楼梦》中的头号男主角,在他身上聚集了众多的优点以及新思想、新观念。在《红楼梦》中曹雪芹是把他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来塑造的,他的形象虽然光彩照人,但也并非“美玉无暇”,他身上仍然带着纨绔子弟的恶习——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爱打人,爱施性弄人等等。其新思想、新观念也有众多的局限,读者并没有因此而讨厌他,反而更喜欢他,因为人无完人才是真人。
被视为封建正统思想的承受者与守护者的薛宝钗,虽心有城府,八面玲珑,但她的健康、美丽、聪明、才气、稳重、恬静,历来受到读者的敬慕。《红楼梦》中“巾帼英雄”王熙凤,机关算尽,坑人害命,但其理家的才能,处事的果断,交往的能力,无不令人佩服。林黛玉才华出众,美丽异常,但柔弱多病,多愁善感,尖酸刻薄,在生活中锋芒毕露……众多栩栩如生,像活在我们身边的艺术人物形象是怎么产生的?正是作家运用现实主义美学原则,一笔一笔描绘而生的。
第二:对红楼环境的创作。
对红楼环境的创作,曹雪芹仍然运用了现实主义美学原则。一个人的性格,是受环境的影响而产生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脱离其赖以生存的环境,当然这里的“环境”主要指社会环境。《红楼梦》时代
虽然表面还维持着某些繁荣景象,但潜伏在社会内部深处的种种危机已经掩饰不住地向表面溃烂。要求冲破封建束缚,得以个性解放的思想意识已在不断的萌生。所以《红楼梦》中宝、黛具有的那些叛逆性格就见怪不怪了,这也是时代造就的必然。
韩进廉先生认为:贾宝玉的叛逆性格就是在“大观园”这个典型环境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大观园女儿国”并非一个世外桃源,是真实的艺术存在,是人间社会的一部分,是“康乾盛世”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在这里,一方面是主子们的荒淫糜烂,一方面是少女、丫鬟们的高洁清白;一方面是主子们的威逼利诱,一方面是觉醒了的奴婢们的勇敢抗争。这就使得贾宝玉能够从贵族统治者与少女、丫鬟的对比中;从男性贵族们的腐朽、堕落和少女、丫鬟们的纯洁、不幸中产生了对男性贵族的鄙视、憎恨和对少女、丫鬟们的同情、尊敬。使他觉得“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而且认定“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锺于女子,男人们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