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福州三中的学生生涯
(2019-03-13 08:36:46)1969年,福州军区后勤部从城区的中山路搬到了位于梅峰的原福建农学院 。我们这群孩子也随着大院的搬迁,从都市来到郊区,从冶山脚下、欧冶池畔、中山堂旁,来到了绿树成荫、果树满山、耕田阡陌、楼房栉比的学府校园。
随着住所的迁移,我们就读的学校也随之发生的变化,从福州十九中转学到了福州三中。文革期间,学生们按地域就近分配学校,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统统到离家最近的学校读书;无论你就读的学校曾经是重点还是非重点,统统不论成绩一视同仁。
三中与十九中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是省重点中学,一个是只有初中的普通中学。据说福三中成立于1942年,开始叫“福州市立初级中学”,1952年才改名“福州第三中学”,老有年头了。我们很幸运,由于家庭的搬迁,从普通中学转到重点中学;我们很淡然,那个年代,读书无用,上山下乡几乎是每个学生今后的唯一归宿,既如此,谁又在乎从什么样的学校毕业呢?
从1970年到1972年,我在三中就读了三年,初中一年,高中两年,直到高中毕业入伍从军。三年的中学生涯不算短,三年的中学经历很丰富,三年的中学课堂学到了不少知识,三年的中学结识了很多朋友,三年的中学生涯轻松快乐,三年的中学留下了许许多多开心往事。
一,我的初中班主任张金华老师
我们第一次走进三中的校园是在1970年元旦过后。我与同住一个大院的向明、小军、子扬(宏刚和林梓比我们晚到一段时间)等四人,拿着不知是谁为我们办好的转学介绍信陆续来到三中报到。我们四个人居然同时分配在一个班级——“四连六排”。教室位于“工字楼”后面的一座两层教学楼二楼最东头,楼下是一个厕所。
老三中校园俯瞰,由近及远依次是游泳池、教工楼、工字楼,工字楼后还有一座两层教学楼
我们四连六排的班主任叫张金华。金华老师很年轻,20多岁,估计大学毕业没多久。他个子不高,喜欢抽烟,梳着短分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对学生总的来说比较和蔼可亲,但对淘气调皮的学生显得比较严厉。你想啊,那个年代,师道尊严不在了,调皮捣蛋学生比比皆是,作为班主任,如果不严厉,很难管理好一群学生。那年秋季开学,我的发小林梓也从外校转学到三中,十分巧合的是,他居然也分到我们四连六排。当金华老师得知林梓是我们后勤大院的孩子又分到他的班级时,满脸阴沉,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闭上。显然,他十分不乐意班里再来一个大院孩子可能的“雪上加霜”。林梓的到来,我们大院孩子的“队伍”又进一步强大了。后勤大院的有向明、林梓、我、子扬、宏刚(小军已经转学),政治部大院的有曹达、印小棠和庄南滨。八个大院孩子中,一小半比较老实听话,一大半比较调皮捣蛋。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我们几个孩子调皮不太听话,金华老师就想方设法治你们一下。那年月,每到年底,都要评“四好连队、五好战士”,评比之前每人都要写总结。总结写得好才有可能评上先进。我和林梓本来就不指望评上什么劳什子先进,先进是向明他们乖乖虎的专利。于是我们俩总结也不好好写,能糊弄就糊弄,随便写几个字,交上去应付官差。我们试图蒙混过关的企图被金华老师洞察后,立马来了一个欲擒故纵。他布置了一个总结会,要求全班同学都要把自己写的东西在全班总结会上逐个发言,让大家都来听听你的总结,在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来剖析你的灵魂深处,来分享你的投机取巧。
金华老师的一击绝招,使得我们几个本来想蒙混过关的学生,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把总结写好了。开总结会那天,向明在我们前面发言,久经沙场的他从容不迫、荦荦大端地念完自己的总结。轮到林梓上台发言,弓腰低头,嘴巴嗫嚅,声音如同蚊蝇,金华老师见状,大声叱喝“大声点”!林梓念完,轮到我了。有了前车之鉴,顿感大脑一片空白,站在讲台上,全班几十个人都在注视着你,尤其是女同学们也肆无忌惮地直瞅着你,不知所措。不知用了多少时间,硬着头皮念完了总结,中间时不时听到金华老师的“大声点!”、“下面听不到!”。待到子扬、小棠、南滨等都念完自己的总结后,大家方才如释重负,对刚才的表现,除了向明,都不尽人意。反正,金华老师设计的这一关是过来了,大家还是笑逐颜开。
张金华老师除了比较严厉,也很敬业。他是物理老师,负责初中几个班级的物理课。文革期间,物理课的内容以实用物理为主,基础物理为辅。诸如“牛顿三大定律“被发电机电动机原理等内容取代。记得有一次学习发电机原理,说到“切割磁力线”,金华老师是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兴之所至,从教室门后拿起一个扫地的脏兮兮的扫帚当教具,前后左右一通比划,累的满头大汗,才把“磁力线”“切割”完毕。还有一次,恰遇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第二天上物理课,金华老师又使尽浑身解数,用了一整堂课,才把报纸上发表的人造卫星上天的诸如“宇宙速度”、“运行轨迹”几个专有名词解释清楚。
张金华老师当了我们一年的班主任,高中后,就不再担任我们的班主任了,但还教我们物理课。入伍后,我们几个他曾经的学生向明、国强还去过他家看望过他。前一段晓玉与几位三中老师聚会时,问起过金华老师还记不记得我,金华老师茫茫然地回忆了半天,居然没有想起我来。悲催啊!
二,我的高中班主任吴运筹老师
1971年初,我们初中毕业了,成了文革中的第一批高中生。我们逢人便说:我们是高中生了!可不是吗,文革前,我们小屁孩儿都是仰着头看中学生的,看高中生估计要踮起脚了。现在,我们居然也是高中生了,喜悦与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高中我们班的叫“高中七班”,班主任是吴运筹老师。运筹老师是教数学的,初中曾给我们上过数学课。运筹老师的名字颇具特色,父母亲给他取名时肯定动过一番脑筋。从中国古典文化上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是兵家战略战术追求的终极目标;从现代管理学说,“运筹学”这一门新兴学科与数学有着十分紧密的关联。运筹老师又是教数学的,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
1981年,我们班在三中聚会,运筹老师在二排中央
1981年,我们班的男同学与运筹老师合影,第一排左一是本人
运筹老师身上透着一股知识分子气息,好像永远穿着蓝色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他说话慢条斯理,做事井井有条,治学尤其严谨,能把数学课讲的如同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课一样。每当运筹老师在黑板上解方程式时,总是按部就班,一招一式、套路分明,前因后果、清晰明了,如同行云流水,丝丝入扣、一气呵成。一手漂亮的解方程式板书,工工整整,井井有条。
运筹老师多才多艺,谁能想到,一位教数学的老师非常喜欢音乐。而且喜欢的级别颇高,高到能够自己写词作曲。我们在汶洋分校劳动时,运筹老师触景生情,曾作歌一首,在班里传唱。歌名记不起来了,歌词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句歌词“座座青山望不断”,还能哼出来。想想北峰分校置于绵绵不绝青山之中,歌曲表现的意境一定很美。
我曾在《汶洋村往事》一文中说到,我们班有来自部队大院的“八大金刚”,八大金刚中优秀的同学有徐斌、王建春等,说不上好也不算坏的有张广华、史小林、赵旭光、我等,其他的丛维建等另当别论了。运筹老师曾经在班上说过这样一句话,带我们班非常不易,常常“忍气吞声”。运筹老师说这一番话,事出有因,寓意深邃,因为我们班大院孩子曾经在北峰分校闯下大祸,引来不少人对我们班议论纷纷,班主任不免尴尬。
以上三幅照片均为学友张广华提供给我的
运筹老师带了我们班两年,我们在运筹老师身上学到了许多优秀的品质。高中两年是人生成长中很关键的时期,对今后人生道路将会产生很大的影响。1972年底,我们当兵去了。1981年,我们班在三中聚会,我在离开运筹老师十年后又一次见到了他。后来我去了北京,据说班里聚了几次,很遗憾我都没能够参加。好在广华同学很上心,给我留了几张聚会时的合影,使我能够再一次看到运筹老师那熟悉的音容笑貌。
三,在战板农场学农
想当年,我们上中学时,正值文革期间。文革期间,学校一定会按照老人家的指示:学生不但要学习文化,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学农成了我们中学三年课程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在北峰汶洋的分校尚未建立之前,初中时,我们曾两次在战板农场学过农、劳过动。
记得是1970年4月份,正值江南梅雨季节,田野里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开,我们来到三中战板农场。说是农场,绝对蚂蚁缘槐夸大国的 。整个农场就一座低矮破旧的木板平房,房间里是简陋的无法再简陋了,只有上下两层的木板大通铺,最多能住七八十人,向明称之为“鸡窝”;加上一个没有墙壁只有柱子和屋顶的食堂,还有一个非常简易的茅厕,这就是农场的全部家当。
农场建在一个山凹里,环境很美,都是原生态。四面的山坡是都是青翠欲滴的马尾松,房前是一片水田,田边有一口水井,农场的全部用水都来自这里。离房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澈,流水潺潺,每天早晨,我们在小溪边洗脸刷牙;每天吃完饭,我们都在这里洗涮饭盒;每天劳动收工后,我们都来此洗手洗脚。
背着沉重的背包和挎包,我们从学校出发,经过火车站后,走上乡村的机耕道,道路泥泞,步履蹒跚,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建在半山坡的农场,大家都累的不行。记得班里的几个大院孩子都找到了种种借口请假,只有向明、曹达和我三人来到农场,谷小鲁虽不是部队大院孩子,也和我们三人关系不错,玩儿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四人帮”。我们四人,在农场的一个星期里,闹出许多笑话,出了好多洋相。至今想起,还会哑然失笑。
刚才说了,江南四月,正逢雨季,一天到晚淅淅沥沥的雨水仿佛总也下不完。农场地处山坡,红色的土壤经水一泡,十分松软,沾脚粘滑,稍不留神,就会滑倒。轻者,来个趔趄或屁墩;重者,摔你个大马趴或仰八叉没商量。摔跤成为家常便饭,以至于刚刚看到伙伴四脚朝天,幸灾乐祸的笑声未落,自己也出溜了重重墩一下屁股。
我们四人,曹达个高且瘦,时不时就来一跤,没辙没辙的。他突发奇想,脱下鞋子,从树上撕下树皮裹在赤脚上,美其名曰—防滑鞋。结果没走几步,防滑鞋就散了,只好赤脚走在滑溜的小路上,一步一踉跄,跌跌又撞撞。
曹达的狼狈样惹得小鲁笑声不断。小鲁个头小,自诩稳当不易摔。你还别说,开始几天,小鲁果然没有摔,于是看到别人摔跤,高兴飘飘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早上,我们去溪边洗米,洗完后往食堂走,小鲁一不留神脚底打滑,眼看就要摔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鲁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扔掉手中饭盒,用手撑地;一个是保护饭盒,身子触地。只见小鲁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结果摔了一个满堂彩!不幸中之大幸,小鲁的急中生智、临危不乱,既保住了饭盒,也保住了中午饭。这下子,轮到曹达和我们开怀大笑了,只听一阵阵爆笑,响遏行云,回荡在清晨的山林中。
农场伙食出奇的差,包菜、萝卜和洋葱老三样是看家菜,吃的肚子没有一点油水,好在农场下的村子里有一个小卖部。吃过晚饭,天尚未黑,我和向明就到小卖部买了一些糕点回来。我们最喜欢一种叫“猪油糕”的点心,5分钱一块,用米做的,猪油味儿巨浓,松松软软,非常香甜。晚上,我们从食堂打来热水,把猪油糕泡在水中一搅,顿成米糊。大通铺上我和向明的铺位紧挨着,熄灯后,放下蚊帐,打开电筒,开始享用自己炮制的“美味佳肴”。正在享用之际,忽然有人挑开我们蚊帐,几只电筒光直射进来!原来是周围几个同学闻到猪油糕味道,相约跑来捣乱,发现我俩正藏在蚊帐里“闷得蜜儿”!
高中时,我们曾多次来到位于北峰汶洋村的分校。在《汶阳村往事》一文中,我回顾了在分校学习、劳动和生活的经历以及趣闻故事。
四,在福州灯泡厂学工
1970年10月,我们三中学生分批来到位于工业路的福州灯泡厂学工。福州灯泡厂建于五十年代,主要产品是民用白炽灯和日光灯,还有医用的安瓶。我分在安瓶车间。
来灯泡厂学工的同学们住在厂区宿舍,一个班级的男生住在一个大房间里,两排大通铺睡了30几名同学。大通铺上,向明睡在我的左边,林梓睡在我的右边。林梓和子扬最会恶作剧,有时半夜他尿急上厕所,喊我一道去,我睡意正浓不想去;上厕所回来,他们俩就会把我的蚊帐悄悄掀起一个角,让饥饿的蚊子钻进来饱餐一顿。
我们说是到灯泡厂学工,其实是到灯泡厂学徒,整日里跟着工人师傅干活,师傅上白班我上白班,师傅上夜班我上夜班。我特别喜欢上夜班,上了夜班第二天上午可以补觉,而且夜班有夜餐。夜餐一般是一碗面条和一个咸鸭蛋。
我和子扬劳动的安瓶车间是制作医用注射安瓶的,主要工作是把一根根玻璃管通过拉丝、切削、烧底、退火等工序,制成一个个安瓶半成品。师傅真把我们学工的学生当做一名工人来管理,一个班八个小时,从下午四点上班,干到晚间零点下班。下班后,我们俩就去吃夜餐,然后跑到工厂澡堂舒舒服服地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再回到宿舍睡觉。第二天早上,上白班的同学们都走了,我和子扬两人闷头大睡,很快哉!
学生就餐与厂里的工人一起吃食堂,自己买饭票,自己到窗口排队买饭。灯泡厂伙食不错,最贵的荤菜2毛钱,最便宜的素菜5分钱。那会儿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干体力活,消耗很大,肚子老饿,特别能吃,一顿饭吃个半斤没问题,菜一般捡贵的买。记得有一次我已经吃的半饱,忽然听说又有新菜红烧猪蹄端出,每份2毛,就又跑到窗口买了一份,秋风扫落叶一般,统统干掉,搞得金华老师直摇头瞪眼。
在福州灯泡厂我们呆了三个星期,扎扎实实干了三个月的活儿,学工结束后,我们就回校了,从此没有再踏入灯泡厂。记得1972年我们还到位于新店的福州农业机械厂学工了一段时间。
这年年底,我们班里8个大院的孩子陆陆续续应征入伍了。由于我们高中班是1973年初毕业的,我们没有赶上学校的高中毕业典礼,甚至没有赶上与相处两年的老师和同学们的毕业合影,现在想起,无法弥补,非常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