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清玄
路过一家小店,看到店招上写了几个大字:“好香的臭豆腐,好烂的大肚面线”,好像对联一样,上面还有一个横批,写着:“欢迎品尝。”
我站在那个招牌前面凝视了很久,虽然我不喜欢吃臭豆腐和大肚面线,仍然为这个别出心裁的招牌而感欢。
臭豆腐顾名思义,当然是臭的,而且愈臭愈好,然而奇特的是,臭豆腐的臭只是一种认定,嗜食其味的人,会把“臭”当作“香”,因而臭豆腐即是香豆腐。http://ww2/large/bda03cb1gw1eobfrh5qbrg20b40bxtca.gif 延伸其义,我们对于那些味道奇特的事物也可说是:“好香的榴莲”、“好香的起士”、“好甜的苦茶”、“好清的苦瓜”、“好香的辣椒”、“好吃的鹿尿(鹿尿是一种台湾食品,即腌渍蒜头,日据时代腌于鹿尿或马尿中而得名)”。
“好烂的大肚面线”也是如此。烂!本来是个不好的字眼,在《吕氏春秋》里是“过熟”的意思;《淮南子》里说是“腐败”的意思;《左传》里说是“火伤”的意思。但是灿烂、烂漫、绚烂,也是同一个“烂”,甚至象征光明之极致,说是“异色分纵横,奇光兮烂烂”。用在大肚面线也是恰当不过的,想来大肚面线如果不烂,一定是不好吃的。
我对大肚面线没有什么印象,对臭豆腐则是印象深刻的,因为从前居住在木栅的时候,巷口就有一摊卖臭豆腐的小贩,也是“好香的臭豆腐”之流。由于巷口是唯一的通道,因此几乎是“无所遁逃于天地之间”,每日只好掩鼻而过。并且在路过时看到食客众多,乐享美味的时候,感到大惑不解。
后来在杂志上读到臭豆腐的做法,是把硬豆腐泡在腐鱼腐肉和烂了的高丽菜叶中发酵做成的(当然还有别的做法,不过只有这种方法才是正统的遵古法制)。再加上油炸臭豆腐的油要和臭豆腐匹配,常常是炸几个月不换油,卫生堪虑。这两点光是想起来就恐怖至极,从此更没有勇气吃臭豆腐了。
我第一次在台北吃臭豆腐,是和新象活动中心的负责人许博允一起,许博允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他对食物和对音乐都极有冒险犯难的精神。有一次他约我到东门临沂街上的“小白屋”吃夜宵,他叫了一盘“清蒸臭豆腐”,端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因为那清蒸的臭豆腐饱满得像白玉一样,米色中透着一层淡淡的绿,上面撒了香菜末,看了令人食指大动。但我想到腐鱼腐肉的制造方法,还是不敢吃,许博允当场把老板拉来,解释他们做的臭豆腐绝对干净安全,并拍胸脯保证,我才举箸吃了一些,唉唉!真是滋味不凡,风味难以形容。
从此竟然上瘾,那时我住在临沂街,离小白屋餐厅散步只要五分钟,几乎平均一星期吃两三次清蒸臭豆腐,才稍稍理解在街上吃臭豆腐者的心情。
从“好香的臭豆腐”里,我们可以思考到生命一个严肃的课题,就是我们不应以僵化固定的眼睛或思维来观世界,而要有更广大的包容、更多元的心,来容忍世界的异见,那是因为兰花虽香,是众人所爱,但海边也有逐臭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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