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孙玉厚家里现在乱成了一团。他的大 女儿正在家里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 给母亲叙说着有人扛着枪把他男人从 家里拉走的事情。母亲听后也不知道 怎么办，男人也不在家，大儿子也不 在家，没有了主见，于是也跟着哭起 来。两个小娃看着母亲和奶奶在哭， 也跟着哭起来了。

她们娘俩是哭的痛快，这阵势可把炕 头上孙玉厚他妈给吓坏了。八十多岁 的老人，半瘫在床，看见一家人嚎哇 哭叫，以为发生什么大灾难了，微弱 的声音在后炕头上对前炕头上的这两 个人追问。但是这两个人只顾着自己 哭，让她更加心里慌乱不安。只是隐 约的听到“枪”什么来着。

一想到枪，这个老人就难免陷入臆 想，想来想去，以为是自己的大孙子 少安出事了，心里那个难受，于是也 在后炕头哭起来。

这时候，少平和兰香正好到家，母亲 与与姐姐已经停住了哭泣，只有老祖 母还在继续哭。

兰香看着母亲和姐刚在哭，想到猪也 没喂，这些事情自己也帮不上忙，就 喂猪去了。少平看着老祖母还在哭， 前去安慰，说明发生的事情，才让老 祖母宽慰了。而后又对着乱的不知道 干什么的母亲与姐姐说：“姐，你先给 咱做饭吧。妈，你把咱的高粱和黑土 豆装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我一会 给姐夫送去。晚上你和姐姐住窑里。 如果哥不回来，就叫爸住他的小窑 里，我和兰香去金波家住。万一哥回 来，就叫他到队上饲养室凑合一晚 上……”

少平冷静的给没了注意的母亲和姐姐 安排了些当紧事。大哥不在家，父亲 还没有回来，他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 点。然而没有办法，他必须在混乱中 成为这个家临时的主事人。更何况大 哥在他这个年龄早就大事小事一身担 了。他已经长大了，看过一些书，也 慢慢懂得，人活着，就得随时准备经 受磨难。

少平又给奶奶滴上了一滴眼药水，他 看见奶奶的眼角里滑出了两颗泪珠。 一股温热酸楚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 头，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少平父亲从门外进来了，全家人都停 住了手上的活，看着他的黑森森的脸 色，谁也没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孙 玉厚说：“把家里的粮食准备一点，再 腾出一床铺盖来……”

“这些我都让妈准备好了。我一会给姐 夫送过去。”少平轻轻说。

孙玉厚扭头看了看儿子，脸色缓和了 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二儿 子长大了。其实他时常在心里为自己 的子女感到骄傲，孩子一个个都懂事 明理。

天已经麻糊糊的了，少平他妈突然惊 慌地在锅台边叫到：“哎呀，我的天！ 我这死人咋忘了喂猪了！”

孙玉厚一听就火了，正要开口数落老 婆，就听见女儿兰香在灶火旁 说：“妈，猪我已经喂过了……”

一家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谁也没在 意的十三岁的孩子。她不知道什么时 候已经默默地做着她能做的一切活。

孙玉厚老两口大受感动地看着他们家 里这个最小的孩子，连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了。心里又非常的难受。

孙玉厚从窑里走出来，站在自家的院 子里，不停的挖着旱烟，望着东拉河 对面黑乎乎的庙坪山，思绪在过去与 现在未来之间游荡。他已经老了，也 更无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