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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 —— 我生命中的贵人
时光穿越,回到了激情燃烧的五十多年前。
那年,我在上海郊区插队,所在的生产队来了几个公社干部蹲点劳动。当时实行是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其中一个姓王的公社干部蹲点时间最长,所以跟他认识了。第二年“三抢”大忙,老王又来到了我所在生产队蹲点,我们之间似乎很熟悉了,“老王”“小刘”相互招呼,我的记忆中他曾在我们知青屋里小座过几会。那个时候无论哪个层次的干部,不讲官衔,都是姓氏前加个老字相称,没有距离感,很亲切。但我知道老王是个不小的官,人民公社社长兼公社党委副书记,一点没有架子,夏天戴着草帽,冬天穿着一件草绿色军大衣,喜欢吸雪茄烟斗,整天忙忙碌碌,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如果没人介绍,他的模样给我的印象就是皮肤拗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是年,面上开展“打击现行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铺张浪费”(简称“一打三反”)我被临时抽调到大队担任材料员。那个时候我才20来岁,刚刚踏上社会,能选上说明贫下中农是很信任我的。材料员是一个什么角色,不知道做那些事?有人说,你是老王点名让你来的,材料员究竟做点啥事情?你方便的时候去问问老王。听到这,我一怔,凭着相互间的一点点地接触,老王怎么会点到我的名?有点似信非信。很巧,那天在大队部会议室遇到了老王,参加培训会议。老王在会上作动员:你们是贫下中农推荐的人,是大家信任的人,工作中一定要实事求是,特别提醒大家要严守纪律,对掌握的情况要守口如瓶。……参加会议的有很多人,自己不敢问这问那,欲言又止,反正领导叫干啥就干啥。材料员这个角色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作会议记录,谈话作笔录、材料收集上报之类那些事,毕竟是五十年前文革中的事,“一打三反”最后是搞了几起投机倒把案件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案例草草收场的。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以老王人格品质和智慧,他领导下的这场斗争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下乡没几年,公社按照上级的文件精神要求,把全公社的知识青年集中起来,准备在东隔壁的新生大队一队划出一定的土地筹办一个知青农场。(也叫“知青点”。)我所知道的办知青农场背景是:知青分散在农村,再教育工作没有很好落实,尤其在个别地方女知青在乡下出了些问题,出于这样的考虑,把知青集中起来,便于管理教育。知青农场的召集人是公社党委委派的一位老支书,他刚从支援苏北农场回到家乡。我被抽调到知青农场,协助支部书记开展工作。知靑农场其实仍然是在广阔天地“战天斗地”,作为一个独立的大队建制归公社直接领导。在那位老书记口中得知,又是老王点名把我抽调到这里,以后准备把我留在农场。可惜,办知青农场的做法不适宜在土地稀缺的上海郊区推行,筹备没几个月就被叫停,我记得当时大兴土木,改建了原来黄家天主教堂(上图原图),在周围又造了一排排的房子,后来就移作它用了,我和老支书日日夜夜待在教堂内有好长时间。很少人知道“知靑点”这段短暂的历史,但我亲身经历,那年我才二十来说,孤零零几个人吃住在教堂里,胆却的日子是不会忘记的。
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和那个老支书被另行安排工作。他被安排至另一个大队继续担任原职,我则被安排至公社的“上山下乡办公室”,也叫“知青办”,主要是负责已经安置下乡知青的各项事宜。我每天骑着自行车,看地基,核实人数,全公社十二个大队,一百二十多个生产队一个一个落实,按人头费600元,由公社拨款,给每一个下乡知青造一间16平方米左右的“知青屋”,并购置必需的劳动工具,让知青安心扎根农村。这段时间老王没有和我工作上直接的联系,但我们同在公社的大院里,出出进进,天天在一起,时而碰面打打招呼,每当我看到老王那一刻,心里总有一种亲近感,莫名的开心。
我在“知青办”没待多长时间,又因工作需要我被调到公社广播站工作。从这个时候开始和老王有一定的接触了。在公社工作的这几年,他一直是分管农业的主要领导,一年中的“春耕、三抢、三秋”三个大忙季节,总要召开现场会,老王是总负责,时间的确定,地点的选择,会议的程序都是老王亲自筹划,广播舆论宣传紧紧围绕中心工作。召开现场会的前几天,老王总是事先告知我们,给广播站布置任务:一是现场会田头安装扩音设备和高音喇叭,全公社的三级干部来参加会议;二是要求全程参加会议,发言录音,整理后第二天及时报导。这几年,现场会报导任务是由我去完成的,我是广播站的小年轻,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跑,每次会议后我会向老王报告,有什么需要关照的?起先,他会说上几句,强调一下,时间一长,套路熟了,就免了这道程序。其实我们把发言录音剪辑后适当加上一点文字播出,会议主要的精神是原汁原味,达到了预期效果。老王对广播也是情有独钟。遇到恶劣天气、季节性交替或“油菜、小麦、老来青”农作物发生病虫害时,他会第一时间走进广播站的录音棚,用“喇叭头”传达上级对农业生产管理的要求,看着那本密密麻麻记录的工作手册,一讲就是半个小时。他来录制讲话稿时多半是在晚上,从田头直接赶过来,食堂为老王留的晚饭搁置在办公室的桌子上,饿着肚子先录音,为的是赶在八点半各地新闻联播节目之后及时播出,第二天早上又重播一次。他的这种工作状态、对事业的执着的镜头至今印在我的脑海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王和我工作上的接触越来越多了。每年的冬季开河,兴修水利这段时间,前前后后有一个月左右朝夕相处吃住在一起。开河工地总指挥每年都是由老王亲自带队兼任,而每年的工地广播站都是由我牵头组建,一个单身年轻人,老王带着我,打起行李背包一起“上河滩”成了一种默契,几乎成为一种习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我们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我感觉到在老王的直接领导下是一种幸福。他对我很严格,“亲者疏、疏者亲”,一改原来的那种风格,用很严肃的口吻说话了,使我对他产生了敬畏之心。
我记得有一年参加县里开河,到了后期,各个大队开河进度参差不齐,影响了整个公社的进度,特别是有几个相邻的大队,接壤的河段隆起了高高的大坝,谁也不愿主动开挖,一旦塌方就有危险,很煞风景。老王发现了这个情况后非常着急,晚上,架起了小太阳灯,在河滩召开现场会议。请各个大队的带队领导逐一表态,要求连续作战,发扬风格,主动铲除土坝,不拖后腿,按时完成任务。统一思想后,所在的大队雷厉风行,当晚组织青年突击队通宵达旦,加班加点,铲除土坝,疏通河床,整齐划一,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几天后全公社一盘棋顺利完成了任务。
事后老王对我说,你们搞宣传工作,既要进行积极的正面宣传,但不要老是讲好话、做老好人,要善于抓工作中的主要矛盾,敢于发现矛盾的主要方面;要善于发现存在的问题,敢于批评不良倾向,提供第一手资料,当好领导参谋。老王平时讲话我的感觉直截了当,而这次用哲学的观点来表达,真可谓用心良苦。他所指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就是速度和质量的关系,引用恰到好处。说实在当时听后似懂非懂,正是这个时候我慢慢对哲学产生了兴趣。印象中老王从没直接批评过我,这次谈话让我心里很难受。我承认身上存在的不足,工作上的主观能动性不够,辜负了他的期望。但也觉得自己很委屈,因为没底气来批评别人。无疑他是在鞭策激励我,在以后的工作中自己更加努力,更多地积累自己。
老王是一个非常朴实,为人正直,脚踏实地,一个普通的农村干部。在当时的上海县三林乡、颛桥公社、县水利局长期担任乡镇局领导,干了几十年,直至退休,享有很高声誉,很好的群众基础,可以说在现在的干部队伍中很难找到像老王这样的人。不知什么原因,这几天老是会想到他老人家,他和我非亲非故,一路走来,一直关心帮助我,得到他的关照。我在农村待了十多年,这是我人生的起步阶段,幸遇老王,几次点兵点将,其中有我,对我成长至关重要,影响着我的人生,感恩之心溢于言表。我可没有巴结过老王,我连一支烟都没递给过他,因为我是从来不吸烟的。他是“老枪”,烟瘾特别重,几乎连着不停地猛抽烟。有人说我走到今天,在同龄人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可要知足?我当然知足,但更懂得感恩,感恩这一生中曾帮助我的人,给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让我努力奔跑,值得我尊敬崇拜的人,永志不忘的人。
在职时工作忙不过来,退休后时时会闪出老王的音容笑貌,有时会在梦里出现,好想抽出时间去看看他,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其家人,抱憾的是老王早已多年前离去……
怀念老王—— 我生命中的贵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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