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诗小说】

文/汤文来【福建】

1/小草【引子】

 

裸呈在月光下或沐浴灿烂的阳光

 

倾听南方的脚步踩痛秋露

鸟喧花开

小灌木的低处

卑微地低到贴着泥土

多数时间都处在黑暗中被忽略了生平年龄

滑落的落叶进入眼眸沿着风的轨迹

叶片上的锯齿

视而不见一颗滚烫的心接近

树木的根丝

昆虫鸣叫不绝于耳凝视

面向苍穹在乳汁大地伸展着绿憧憬着

大地如表盘松针像指针雨在滴答滴答

眼眺冉冉东升的太阳

守望梦似星空催生和拔节铺满了情怀

 

春去冬来度过了雨季和闪电绿色依旧

2/父亲(一)

 

风吹过故乡

 

听到岁月深处微微的叹息

那些残积的片断场景

浮现

风吹破了家里纸糊的窗户

又把门前的芦席吹倒了

空中突然掉下一阵惊雷

轰隆一声

不知哪里又塌方了

砍柴回来的父亲顾不得吃饭

提着马灯

照过牛烂和猪圈

大雨如柱

雨水在瓦檐均匀地滴答

叮当叮当

敲击着瓦罐铁桶瓷盆之声

 

伤情把盏泪眼盈

 

3/父亲(二)

站在田埂上

 

烟锅里燃放夕阳下的最后一缕光

闻鸡鸣狗叫懂得星辰物语

什么时候种豆什么时间插秧

掐指春去秋来该颗粒归仓毫不含糊

却比黑暗更沉重墨守成规

被劣俗禁忌习惯压得喘不过气

卑微的每天拴在故乡

目送一个个老人晨光中出去

看着一朵朵云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又飘去山那边很远的地方

清露打湿了现实主义

向太阳交出思想和肉身

一滴滴汗水从佝偻的脊背滚落

见了泪水盈满眼眶的我瞧着心疼

 

一辈子从未走出大山

4/父亲(三)

思念的缝隙茉莉花芬芳

 

纯朴回归自然炊烟牵着村庄的日子

喝着一壶老酒

生命就在这深情中流淌

扎根的方言

一脉根起始

挂在墙壁上的蓑衣斗笠

墙角的锄头铁锹

土屋陶罐煤油灯铅笔橡皮

摸着蒙尘的一件件让我潸然泪下

抬头望着神龛父亲的遗像

砸锅卖铁哪怕我豁出命去

也要送他们兄妹读书话语铿锵

唤我熟悉的乳名

穿卡叽布到灯心绒

 

临终话话依然萦绕耳旁

 

5/父亲(四)

汗流浃背灰头垢面的身影向大地躬身

 

荆棘刺破时间伤口在温柔乡醒着

大炼钢铁大跃进旷野红旗招展

公鸡追赶太阳升腾的啼鸣

苦楝树开满路途怀着饱满的忠诚

犁铧掀开亭下风和月在树梢下讲述

故乡的故事下洋中沃土稻穗从稻秆

褪去苍茫时光蛙鸣的鼓叫蚂蚁叫唱

梦埋进风带来隐语蝉鸣激越梧桐展叠葱茏叶

瓦窑垄泥塑能识上古人

昂首墓神垄天地可鉴

阳光透过龙眼树叶小手掌

山斗柿子丛林枯叶斑驳淌过的光阴

粗布褂子里装满烟头顶露水的野果

美好的回忆影像虽已消逝

 

温存尚在

 

6/父亲(5)

牛尾巴的功能响彻田间山野

 

刀耕火种的日子挑明荒芜的岁月

隐秘的山区收拢了各种断裂的影子

灶膛跳着火苗的瓷罐里翻滚着两个

小红薯的香味馋着直流口水

跳忠字舞脚尖在旋转天花板上暗影

形似猛兽让布衣百姓绞尽脑汁

困惑着布票油票火柴票洋油票

乌鸦低旋鸟雀鸣唱学大寨赶大寨

生产队干活一天挣十个工份到年终

折算还买不起一斤七角二分钱猪肉

风来云去愁眉苦脸人睡去

雨季遗忘了是谁流下的泪

灯芯挑到适当的程度借明了光启开

钥匙内心的火焰凝成了体内多少溃疡

 

数着星斗与流荧笑谈世间的我

7/父亲(六)

 

娓娓道来

 

七岁给财主放牛

已是一九二三年的事

剜去灵魂一些飘忽的影子

背黑喑而向光明

亮出了谜底

总在深夜活跃

老寨通幽三一年将盐吧融进粗布衫

去桃花溪村砍柴

借以替红军游击队送信

姥爷二弟悬挂霍童街头榕树上的

头颅是一盏明亮的灯

韶华临暮岁鬓角雪头丝

历经沧桑淘洗的沉淀

不朽的信念生成的骨

 

支撑我前进的步伐

 

8/父亲(七)

父亲是儿女读阅的教科书

 

父亲的爱像一杯咖啡

父亲的爱又像一块夹心糖

外表严肃冷默强硬内心软

那爬满皱纹的额让我读懂了

责任与担当地艰辛

布满老茧的双手让我明白

幸福如何不易

父爱如山厚重沉稳

父爱如水用之不竭

父亲恍若故乡的老房子

历经风雨沧桑

总能从韵角里

错落间流光溢彩

 

往昔如电影般闪现记忆里释放光芒

9/父亲(八)

我把你的故事收藏

 

代代传承神圣的称谓

诠释生命真谛的过程

浩大的世界你风风火火的一辈子

我只能一点点打开

正像当年用来抵御土匪的墙堡

如今变成了一个空壳

里面种植着蔬菜玉米和地瓜

你总是小心翼翼刨着地下的泥土

将挖出的许多骸骨装进一个瓷罐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

做一个墓立了无字碑

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跟随你

祭扫

摆上供品点烛焚香

 

每一次都带给我灵魂的震颤

10/站在无字碑前

血浓于水紧密相连

 

填补生命残缺部分

飞不出的断章丰盈沧桑的面孔

子弹不长眼

战争面前每个生命都是卑微的

生与死已不再重要

唯有值得婉惜的是月光下或阳光里

那些价值连城比宝石翡翠更珍贵

夺目而坚硬的故事在飘

沉浮天地间

躺在疯狂丛草生长荒芜里呻吟

扣击到智者的心灵成偈一语

长途跋涉的我抚摸着

强忍着泪水永运也抹不去的忧伤

笼罩在意味深长的沉默之上

 

咀嚼一颗让头脑清醒的中药丸

11/父亲(九)

尝遍黄连味道的生活无法言喻的幻象

 

膝下七女两男大女儿六八年初中毕业

去偏远山区任教退体后

跟女儿女婿五口人在厦门定居

二女儿七二年高中毕业参军去了南疆

如今全家三口人住在乌鲁木齐

三女儿七八年师专毕业留校任教

如今退休一家五口人住在省城福州

我依旧在老家中学任教

排行老五老六的高中毕业

就去深圳打工如今也在广州成家立业

弟弟大学本科毕业进了省政府

一家三口都是国家公务员

老八老九专科学校毕业

跟老公双双辞职下海经商

 

坚韧骨头支撑着佝偻身躯的父亲托举着苦难记亿中的骄傲

 

12/父亲【十】

记忆的海洋泛着波浪

 

正挑着木桶要去打水

井沿边接过邮递员递来的

大学入取通知书的我

一股热流汹涌泪不知不觉涌了上来

撂下扁担急匆匆跑回家

正遇父亲挑着柴回来

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瞧我发狂的样父亲发怒了

黑着脸严肃道

仔只是你命好

说完转身挑着木桶走了

这一夜父亲酒喝得大醉睡后鼾声如雷

这一夜我盯着天花板

失眠了

 

难忘的七九年

13/父亲【十一】

走在故乡的小路许多往事便涌上心头

 

一身只有走亲戚才穿的灰色卡叽布衣

肩上挑着一只古旧的木箱与一卷铺盖

走在前面的父亲我紧跟其后

父亲帮我安顿完毕便回程了

送父亲到车站正准备离开

父亲拉了我一把在一个没旁人的角落

用颤抖的手解开外衣纽扣

贴肉的衬衣里撕开密缝住的小口袋

掏出用手帕卷成一捆的钞票和硬币

抽出两张面值十元工农民大团结

塞进我口袋仔家里穷这点你拿着莫饿坏肚子

我再也抑制不住哽咽道阿爹我不要

叫你拿你就拿我执拗不过倔强的父亲

目送着父亲所乘的车缓缓开走

 

父母走了余下人生只剩归途

 

14/父亲(十二)

早早在村口等候的我接听弟弟手机

 

哥父亲执意要回他说他惦念屋边池塘

惦念那条跟一起串东家串西家大黄狗

怎么也留不住

我决定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去

富康车开到父亲身边

一生都没坐过小车的父亲

不知怎么打开门

他的手在车门上东摸西摸一脸尴尬

弟弟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打开车门

服侍父亲坐进车再为他关上车门

父亲伸出头来一脸的幸福

他为小儿的举止而激动啊

他说儿啊爸算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了

说完抬手抹着眼圈憨憨地笑着

 

弟弟站在车旁百感交集

15/父亲(十三)

站在旷野久久仰望

 

公路车来车往

尘土飞扬

一群哞哞叫的羊行进弯曲的小径

七十多年了沧海桑田

岁月车辙早已爬上了额头

打小在一起吃喝玩耍

划拳猜枚铁杆朋友所剩寥寥无几

许多事都己淡忘了

眼里看到都是浮云

叶飞疗伤冒险送药躲过官卡

闭上眼浮现一幕幕场景

迎着朝阳执鞭把犁

春华秋实

走在稻花扑鼻田塍上

 

脸上映着丰收的喜悦

16/被遗忘的渡口

繁忙的水泥桥下已被遗忘的渡囗

 

长满了野蒿

生命记住曾经的美好

如今迷离的牌坊四周

只有一些难懂的方言飘过

卡在夹缝中的硬币不再旋转

沉睡过久的偏头疼

天空掠过的鸟鸣惊醒

呼唤我折腾着我四处奔走渡口复活了

晶莹的露珠渗透的残叶上

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潺潺流水声的清越

如纤细的指尖划过我的心弦

站在时空这头触摸河滩边的石头

依然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

 

牵住游子的思念

17/我向太阳述说心语

仰望蓝天碧空

 

带着心里秘密趁着阳光明媚

驮上叮咛一腔深情朝南走

山光色不穷步履野外柳青新

春风亲吻我的脸庞返景入深林

挥汗如雨抵达故土

摸着额头上已是结晶盐的颗粒

鸟巢搭建枝Y跟仙很近惊羡了目光

陶醉绿盎鸟咏花下销魂

拥抱一个故事牵着一段传奇

暖流已化作彩虹

云的梦飘在天际

树的根扎进大地心如谷静幽

 

思绪长翅翱翔

18/父亲【十四】

岁月无情的在流逝

 

七十二岁的父亲躬背在岱夫茶园锄草

夕阳的余辉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站在渠边上的我看着父亲直起身来

撑着被双手磨扫光的锄头远远望去

苍老父亲那张经历日晒雨淋的脸皱得

像久旱老树皮没有一丝光泽和生机

记忆如潮水般层层激起几次三番

跟父亲说不要务农了他总是谢绝道

知道你们兄弟姐妹关心我我心中有数

趁着我这身老骨还能干上几年

不是靠这把锄头养活你们兄弟几人

如果真干不动了我会跟着你

如今你们每年拿那一点死工資

真叫你每月给我几千我也于心不忍

 

情深泪谱章

19父亲【十五】

永恒上善和爱

 

小时候依靠在你的背上

轻轻数着你的步伐翻山越岭

晚上睡在你的身旁

你那宽大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让我进入梦香

临终的前几天你还要我睡在

你脚下的那一方

走的前一天中午我用猴头菇汁的棉签

沾湿你上下嘴唇

看你潮红着容颜炯炯炯有神的眼腈

用洪亮声音拒绝我给你进食

事后我才知是回光返照

你的离去我仿佛浑身骨头架散了

久久才缓过神

 

你的灵魂已变成一轮太阳

20/父亲(十六)

一个庄稼人的梦

 

小时候一直不明白

为什么父亲没事的时候

总爱到田地上走走

站在村头榕树下望着

鸾溪流水潺潺往下流

立在冈桥上环顾家乡四周山峦环抱

痴痴对着通往外界那条小径发愣

许多时候走在田埂上走的脚底全是泥

有时裤管也被露水湿透都无所谓

现在我才明白

目之所及皆是过往心之所念皆是沧桑

父亲抚摸一草一木

漫步

不是田埂而是自己一生

 

现在我只想告诉泉下的父亲家乡已经通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