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得那年刚搬到现在居住的小区。是一个初春的夜晚，天气，乍暖还寒。
当时，旅居国外的清儿归来探亲，约了我们去聚会。好久不见，大家欢颜叙旧，直到很晚才依依不舍的散去。小城的夜晚来的格外早，虽然才十点多，路上已经寂寥安静，只有灯火闪烁，我和雯雯在路边站了很久才打到车。当时的出租车都是清一色的绿色，两个酒意微醺的女人看到绿色的车子就招手，上去后我发现不太对，空间太狭小了，细看，原是一辆黑出租，大概是夏利之类的，只因它外表也漆了绿色，被我们误拦下来。司机是个男子。上车后，雯雯一直昏昏的沉睡，车子行驶到她家楼下，她被在楼下等候的老公扶着踉踉跄跄的上楼。分别的时候，雯雯的老公特意看了一下开车的男子，又问我：“要不要下来喝点水，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我摇头：“太晚了。你照顾她吧。”
车子继续行驶，距离我住的小区大约还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此时，车窗外有疾风刮起，仿佛要下雨了，树枝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清影诡秘，偶尔有车子交错驶过。我是坐在后排左侧的，因为酒的作用，有点头痛，将头沉沉的倚在靠背上，突然从前面的反光镜里发现司机正用余光偷偷的瞟我，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眼神凝重，似有所思，奇怪是，他竟然戴了一顶毛线织的帽子，那种特殊的帽形让我联想起抢劫犯作案时只露出眼睛的工具，这种想法让我不寒而栗，立刻毛孔扩张，酒，彻底的醒了。发现我也在看他，那人赶紧收回目光，然后开口问我“你喝了不少？”
“没有，我只喝了一杯啤酒。就是被好朋友熏得难受。”我故意说，其实，那晚，因为高兴，我喝了两杯白酒。
“你们是同学聚会？”他仿佛很好奇，又问。
“不是的，是一个亲戚家里办喜事。”直觉告诉我，此时和一个陌生男人，一定不能说实话。
“哦？以为你俩是同学呢？”他似乎有意无意。
“哈哈，瞧您说的，她多年轻，我多老了！”当时的我，格外的警觉。那晚，雯雯穿了一件很美丽很招摇的羊毛裙，一看就是漂亮少妇。
“那您多大了？”他又问。
“我快五十岁了，孩子都上高中了”。我佯装很轻松的样子，胡编道。暗暗庆幸自己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也庆幸因为害怕着凉，等车时用深色围巾紧紧的包裹了脑袋。车内光线昏暗，深信应该不会暴露年龄的。
“不会吧？！”他明显的有些吃惊，又使劲看了我一眼。
“哎！我也希望和她一样年轻漂亮，可惜，岁月不饶人啊。”我故意很感慨，很失落的说。
说话的功夫，我发现车子并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而是驶向了一条绕行的弯路，这条路，偏僻悠远，平时白天都很少有人经过，更不要说深夜了。最要命的是，路的右方就是郊外。此时的我，才想起手机，悄悄的从包里掏出，黑黑的屏幕提醒我，手机是没电的，这让我感到人生有时候是前所未有的绝望。我开始后悔赴这场聚会，开始后悔没有听雯雯老公的话下车，甚至后悔搬离拥挤的旧城区，到人烟稀少的新城居住。而那个司机，一直沉默的开车。反光镜，冰冷刺眼，车里的空气，令人窒息，我能听到自己砰砰的的心跳声，也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开始手脚冰凉，脑海里，不时的浮现电影中好多好多惊悚的画面，血淋淋，尸首异处，连环杀手.......
过了一会儿，深呼吸一下，我开始重新稳定情绪，试着主动和他聊天：“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
“对呀，我是滨州农村的。”他回答，他在撒谎。我的一个同学老家就是滨州的，滨州口音我是非常熟悉的。
“那您真不容易，在外地挣钱，很辛苦的”。我同情的说。
“可不是吗？！挣钱少，老婆整天埋怨我没本事，骂我窝囊废，嫌弃我买不上房子，经常和我打仗。”他非常抱怨的说。
接着他问“你这个小区是新建的啊？价钱不便宜吧？”
“哎！”我叹口气说：“我也是农村的。因为孩子在这附近上高中，就在这个小区租的房子。一个月八百块钱。”
“是吗？”他半信半疑，又看了我一眼。“你对象干啥工作滴？”
“还工作？他在家里种点地，不忙的时候打打零工。”我说。“等孩子考完试，我们就搬回农村，在这儿买啥都贵，住不起的。”
“哦.......”他说。
这时的车速逐渐慢下来。前方两千多米，就是路的尽头了。向左，是家的方向，灯火闪烁，向右，是可怕的荒野，漆黑一片。几分钟的路程，却是如此漫长，第一次感觉，我和温暖的家，距离这么遥远。凭着直觉，我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犹豫。我悄悄的伸出手，抓着车门把手，试探着用力，发现是徒劳的，车门，是紧紧锁死的。
“您几个孩子啊？”我又问他。
说到孩子，他突然很开心的样子：”“三个啊，俩闺女，还有个小儿子。”
“真的吗？羡慕啊！您儿子肯定特可爱，您也肯定最疼儿子啦！”说到“儿子”俩字，我故意提高了嗓门。反光镜里的男子，脸上，竟然有了微笑。
“我儿子，可聪明啦，才三岁，就能背几百首唐诗宋词，每天还给我打电话，嘱咐我平安”。说到这句，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很明显的摇了摇头。
“那么聪明啊？将来肯定有出息的！”我十分肯定的说，“孩子是希望，我们好好生活，好好挣钱，就是为了孩子！”
“是！对！”男人很郑重的点了两下头。然后，一加油门，车子，顺利的驶向左方。黑暗中的我，如释重负。路灯的照耀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丝丝的线，细细的，密密的，织成如魅的夜幕。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次打黑车的经历，而且，我不止一次的重复那些细节，也不止一次的推翻自己最初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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