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伊人已去,心也随之枯萎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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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古诗词凤凰台上忆吹箫怀人之感锦瑟相伴 |
分类: 山水之间 |
当时。欢娱见惯,道岁岁琼筵,玉漏如斯。怅难寻旧约,枉费新词。次第朱幡翦彩,冠儿侧、斗转蛾儿。重验取,庐郎青鬓,未觉春迟。
纳兰的词多悼亡之作。这首词也是借写节序抒发怀人之感:什么时候才能再有那美好的时光啊,今岁的除夕只剩有锦瑟相伴,东风吹来则更增添了相思。还记得当年你我共度除夕的情景,那时你我欢笑着往来于檐下,之后又共捻着梅枝,在灯影里催看手中的蜡燕、丝鸡做得如何。如今我却手持着一卷书来消磨着除夕,我的伤心寂寞还有谁能知晓?那时见惯了欢娱的情景,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孤寂。当时还说以后年年都会有美宴,漏壶的滴答声也会永远如此。如今却难以实现旧时的愿望,如何不叫人惆怅。家家户户挂起朱幡彩旗,人们高高兴兴地戴上了迎新的装饰。再来看看我,虽然仍是青春年少,然而心却已老。
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纳兰。华美的辞藻,生动的情节,细腻描绘的小儿女情态之下,是人间欢宴后无尽的悲凉。
少时读《红楼》,见其中说黛玉“向来是个喜散,不喜聚的”。那时觉得,她天性不喜热闹。年纪大些再读《红楼》,忽地想到,每次聚会她疯玩疯闹兴奋劲儿不比谁差,她受不得的,是喜乐过后的离散吧,索性不聚。散,有韶华盛极的荒凉,氤氲着凄苍的美,似乎如此,日本人才喜爱“樱花庄重凋落”超过喜爱“樱花盛放”——这其中的差别需要细细体味,整棵樱树从开花到全谢大约十六天左右,甚至给人形成樱花边开边落的错觉。日本人有坚强的武士道精神垫底儿,才能在冉冉落花下畅饮着“悲”之酪醴;而中国敏感纤弱的文人神经受不得“悲”的冶炼,他们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散,源于聚。《浮生六记》沈复与芸娘被高堂双双逐出家门,芸娘病弱,不久于人世,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纳兰与妻子的散聚,在除夕新岁,元宵佳节。
除夕前后的欢愉,多少人写得。辛弃疾写《青玉案》“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李清照作《永遇乐》“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纳兰说“次第朱幡剪彩,冠儿侧、斗转蛾儿”。辛弃疾情念的是红尘路上擦肩而过的绝世女子,李清照怀念的是自己逝去的年华正艳时的欢颜,纳兰怀念的是曾与自己举案齐眉、你侬我侬的发妻。同是缅怀一种逝去,辛弃疾体会更多的是一种失落。那女子如流水落花,被命运的风吹至书生面前,又随命运之风翩然而去,书生心中几多怅惘,却并不哀伤。李清照有感于自己飘零的身世,有感于青春的荣枯,失去了赵明诚,失去了岁月的往昔,已然是“凋萎了”。心都枯了,哪还有什么悲喜?纳兰是爱那女子的,他的心悬系在那女子身上,整个人都痴了,记得“巡檐笑罢,共捻梅枝”,记得“烛花影里,催教看、燕蜡鸡丝”。所谓相思,最怕的是一人把心生在伊人的身上,伊人的生命凋零,那颗心也随之枯萎化灰。
黛玉作歌曰:“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人亡,花落,凄苍的情景勾起几多心底的伤悲。人们独独忘记的,是那惜花人,消隐在岁月的哪个角落里啜饮相思的苦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