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与火的诗学:王国良《汗血马》
的生命律动与精神图腾
文/龙 庆
王国良的《汗血马》是一首以身体为鼓、以汗水为墨的生命之歌。诗人借汗血马这一古老而传奇的意象,将个人生命史与时代记忆熔铸为一幅辽阔而炽热的精神图景。这首诗在诗学上的成功,不仅在于意象的饱满与节奏的奔涌,更在于它完成了从生物性的汗到精神性的光的转化,让“汗”成为一种生命哲学的隐喻。
诗的开篇即以极具动感的视觉与听觉并置,将汗血马的奔跑写得通体透明:“鬃毛飞扬/鼻孔喷张,用血色的汗液/染红哒哒的蹄音,呼啸的风”。这里的“血色”既是物种特征的真实描绘,也是精神强度的象征化处理。诗人通过“染红”这一动作,把无形的声音与风都赋予了色彩,构建出通感式的诗性空间。这种处理使汗血马不仅是动物形象,更是一种生命能量的化身。
紧接着,诗歌完成了一次自然而有力的转喻——“就像年轻时的我”。汗血马的奔涌与诗人的青春记忆在瞬间叠合,形成意象的互文。“在大森林喊起伐木号子/拽动歪把子锯”的场景,将个体的劳动经验嵌入地域文化的肌理中,而“全身的汗腺/就像小兴安岭翻涌的泉眼”则完成了从人体到自然的宏阔投射。这里的诗学策略,是通过身体经验的自然化,将个人史转化为地域史诗的一部分。
诗的中段延续了这种身体与自然的互文关系:“没腰深的雪,就会被滋滋作响的汗珠子/烫出千万个筛子眼”。这一超现实的细节,将汗的温度与力量夸张到改变自然地貌的程度,不仅强化了意象的冲击力,也暗含了人类劳动对自然的改造与对话。“山那边的小村/都会闻到白皮松般的汗味”则将嗅觉引入诗境,使身体的气味与地域植被的气息混为一体,形成独特的地方美学。
诗歌的后半部分,空间场景发生了戏剧性转换——“来到一座铁打的城市”。汗血马意象在这里并没有消失,而是与现代工业文明形成强烈对照:“教书,采油,或在荒原/带领一群沉默的汉子,用焊花/和汗花,把储油罐堆进浩瀚的星空”。这里的“汗花”与开篇的“血色汗液”遥相呼应,完成了从传统到现代的意象迁移。诗人巧妙地将工业劳动中的“焊花”与身体的“汗花”并置,构建出机械与身体的双重抒情,使现代工业场景也染上了生命的温度。
诗的结尾呈现出一种升华式的转化:“一片汗水,就会开出一片马兰/当我们离开,与天边接壤的蓝/已变成了星星湖,碧绿湖/落满了鸿雁
天鹅,雪白的鸥歌”。汗从身体的分泌物转化为滋养生命的源泉,最终化为湖光山色与鸟语花香。这种转化不仅是意象的飞跃,更是诗学观念的体现——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保存,而在于挥洒,在于将有限的个体能量转化为无限的自然与精神景观。
在诗学结构上,《汗血马》呈现出清晰的“身体—自然—历史—宇宙”的递进轨迹。诗人以身体经验为起点,通过汗这一核心意象的不断变形与拓展,将个人命运与地域文化、时代变迁和宇宙景观连接起来。这种结构使诗歌既有私人记忆的温度,又有公共历史的厚度,同时保持了意象的连贯性与音乐性。
在语言层面,诗人偏爱使用动态动词与通感修辞,使诗歌节奏具有奔跑的质感。从“飞扬”“喷张”“染红”到“拽动”“烫出”“堆进”,一系列动词的密集使用构建了持续的运动感,恰如汗血马的奔腾不息。同时,视觉、听觉、嗅觉的交叉运用,使诗歌的感知维度极为丰富,形成了多声部的感官交响。
《汗血马》的深层诗学意义,在于它重新定义了“劳动身体”的美学价值。在这个意义上,汗不再是劳动的副产品,而是生命的本质表现;身体不再是被动的工具,而是意义的生产者。诗人通过汗血马这一跨越古今的意象,将传统的英雄主义与现代的劳动美学结合起来,创造了一种新的生命史诗——它既属于个人,也属于土地,更属于所有在汗水中创造价值的人们。
这首诗最终告诉我们:真正的奔跑,不是逃离,而是穿越——穿越岁月的风雪,穿越城市的钢铁,穿越生命的有限,最终将汗水化为星光,照亮后来者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汗血马既是诗人的自我画像,也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图腾,它以永不疲倦的奔跑姿态,书写着生命最炽热的诗篇。
汗血马
王国良
跑起来鬃毛飞扬
鼻孔喷张,用血色的汗液
染红哒哒的蹄音,呼啸的风
就像年轻时的我
在大森林喊起伐木号子
拽动歪把子锯,全身的汗腺
就像小兴安岭翻涌的山泉
齐腰深的雪,被滋滋作响的汗珠子
烫出千万个筛子眼
大风吹过,山那边的小村
都会闻到白皮松般的汗味
来到这座铁打的城市
一匹马,还没有放下汗湿的蹄子
采油,教书,或在荒原
带领一群沉默的汉子,用焊花
和汗花,把储油罐堆进浩瀚的星空
一汪汗水,就开出一片马兰
当我们离开,与天边接壤的蓝
已变成了黎明湖,碧绿湖
落满了鸿雁 天鹅,和雪白的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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