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为笺,写尽乡土与时光的柔软——评王国良《胡吉吐莫的落日》文/龙庆
(2025-10-15 07: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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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为笺,写尽乡土与时光的柔软
—— 评王国良《胡吉吐莫的落日》
文/龙 庆
王国良的《胡吉吐莫的落日》,像一帧浸了东北深秋暖意的乡土老照片 —— 不是浓墨重彩的风光大片,而是带着花生壳的粗糙、旷野风的清冽、老人皱纹里的温软,把一群城里老人捡花生后偶遇落日的寻常场景,写得既有烟火气的实在,又藏着细碎到心尖的感动。没有刻意拔高的抒情,没有绞尽脑汁的意象堆叠,只凭几个沾着泥土的细节、几句像唠家常般的直白描摹,就让胡吉吐莫的那轮落日,成了勾连乡土记忆与人心褶皱、串联劳作时光与岁月感怀的纽带。
读这首诗时,仿佛能闻到空气里混着的花生香与夕阳暖味,能看见老人们驼背的剪影被落日拉得很长,连风都慢了下来,轻软地裹着时光的重量,落在心上。
诗的开篇,一落笔就带着强烈的现场感,像把读者直接拉进了那片深秋的田野:“我们放下捡花生的塑料桶 / 齐刷刷望过去 / 每张被秋风吹了一天的脸 / 又被涂上一层薄薄的花生油”。“塑料桶” 是最朴素的劳作符号 —— 桶沿或许还沾着沙土,桶里躺着一天的收成,这沉甸甸的实在,让 “望落日” 的动作不显得空泛;“齐刷刷望过去” 是本能的触动,不是某个人的矫情驻足,而是一群人被同一片夕阳击中的默契,带着不加掩饰的直白;最妙的是 “涂上花生油” 这个比喻,它避开了 “金色余晖”“熔金落日” 这类常见的华丽表述,反而把落日的暖黄与一天的劳作紧紧绑在了一起 —— 那不是抽象的光,是带着花生香气的、像刚榨出的油一样温润的质感,连 “被秋风吹了一天的脸” 上的疲惫,都被这层暖意轻轻揉化了,仿佛连皮肤都能感受到那份不灼人、却很熨帖的温柔。
紧接着,诗人笔锋轻轻一转,补出这群人的身份:“大野用寂静勾勒 / 我们驼背的剪影,都是从城里 / 来的老人,在他们当中 / 我不是最懂落日的那一个”。“大野的寂静” 是东北旷野独有的底色,没有城市的喧嚣,连风都带着收敛的温柔,恰好能勾勒出老人们驼背的轮廓 —— 那脊梁上或许压过城里生活的琐碎,或许藏着对乡土的旧忆,此刻在落日下,显得格外松弛。而 “不是最懂落日” 的自白,太见真诚: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看
了一辈子田野落日的农人,不懂落日与节气、与收成的深层关联,可正因为这份 “不懂”,他们的感动才更纯粹 —— 像孩子第一次看见彩虹般的惊喜,不掺杂质,只被落日本身的暖、旷野本身的静所打动,这份直白的触动,比 “懂” 带来的感慨更动人。
诗里的情感,从不是铺开来的汹涌,而是像埋在沙土里的花生,要轻轻扒开细节,才能尝到那份甜。比如 “有人对着夕阳流下了泪 / 仿佛是两行殷红的诗”—— 这泪绝不是悲伤,不是衰老的喟叹,而是久在城里 “憋得太久” 后的释放。城里的日子是密不透风的:高楼挡着天,车流裹着人,连呼吸都带着匆忙的节奏;而在这里,田垄是开阔的,风是自由的,落日是能把人整个裹住的暖,田垄便成了 “串门的亲戚”—— 陌生吗?有一点,毕竟久别乡土;亲切吗?太亲切了,因为那片土地的包容、那份自然的松弛,像亲戚一样不挑剔、不催促,只安静地接纳他们。所以,那两行泪不是脆弱,是被理解、被抚慰后的动容,是对乡土亲近感的本能回应,是对自由呼吸的渴望宣泄,这最朴素的泪,比任何华丽的诗句都更有力量,因为它装着最真实的人心。
而当暮色渐浓,诗人写下 “现在正是离去的时候 / 总不能辜负一个燃烧的句号”,把落日比作 “燃烧的句号”,既妥帖又温柔:它是一天劳作的句号 —— 从清晨拎着桶来,到傍晚载着花生离去,这轮落日为踏实的一天画下句点;也是这段乡土时光的句号 —— 不能赖着不走,要带着这份暖回到城里的生活,但 “不辜负” 三个字里,藏着对当下的珍视:这么好的落日,这么好的时光,要认真告别,才不算浪费这份遇见的美好。
诗的结尾,更是把这份 “寻常里的悸动” 写到了极致:“隔着车窗,向落日挥手 / 就像与自己的又一个日子作别 / 谁也不说话,沉默像袋子里的花生荚 / 偶尔发出一声炸裂”。“隔着车窗” 是个很妙的细节 —— 车窗像一道温柔的屏障,一边是渐渐远去的田野与落日,是短暂拥有的乡土时光;一边是即将回归的城市生活,是熟悉却略显局促的日常。这挥手,不是轰轰烈烈的告别,是轻轻的、带着不舍的致意,既是与那轮落日作别,也是与这一天里 “做回田野人” 的自己作别;“谁也不说话” 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分量 —— 不是没话说,是心里装的情绪太满,满到说不出口:或许是不舍,或许是满足,或许是想起了年轻时在乡下的日子,或许只是单纯被这份静与暖绊住了心。而 “沉默像袋子里的花生荚” 这个比喻,太贴生活、太实在了 —— 花生荚是硬的、实的,里面裹着饱满的果仁,就像这份沉默不是空洞的,而是装着满满的、沉甸甸的情绪;“偶尔发出一声炸裂”,是沉默里的小波澜 —— 可能是袋子里的花生荚被挤压得裂开,也可能是某个人心里的某个记忆被触动,像花生荚裂开时的轻响,不响亮,却足够清晰,足够让这份平凡的悸动,在心里多留一会儿。
整首诗读下来,能清晰地摸到王国良一贯的诗风:像东北的黑土地一样质朴,不追求辞藻的华丽,不刻意营造深奥的意境,却总能在最寻常的细节里,挖出最鲜活的诗意。他不写落日的 “壮丽”,只写落日落在人脸上的 “花生油”;不写乡愁的 “浓烈”,只写田垄像 “串门的亲戚”;不写离别的 “伤感”,只写沉默里的 “花生荚炸裂”。这些细节都带着生活的温度,带着对东北乡土的熟稔与热爱 —— 连 “胡吉吐莫” 这个地名,都不是随便的指代,而是带着地域印记的具体,让那轮落日有了专属的归属,不是任何地方的落日,而是只属于这片旷野、这群老人、这段时光的落日。也正因为这份 “接地气” 的实在,胡吉吐莫的落日不再是遥远的风景符号,而成了这群老人心里、也成了每个读过诗的人心里,一段关于乡土、关于时光、关于平凡日子里的小美好的柔软记忆。原来最动人的诗,从不是藏在象牙塔里的精致文字,而是在这些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的日常里,在这轮照着田野、也照着人心的落日里,在诗人对生活最真诚的凝视里。
胡吉吐莫的落日
王国良
我们放下捡花生的塑料桶
齐刷刷望过去
每张被秋风吹了一天的脸
又被涂上一层薄薄的花生油
大野用寂静勾勒
我们驼背的剪影,都是从城里
来的老人,在他们当中
我不是最懂落日的那一个
有人对着夕阳流下了泪
仿佛是两行殷红的诗
在城里憋得太久了
田垄就成了串门的亲戚
现在正是离去的时候
总不能辜负一个燃烧的句号
隔着车窗,向落日挥手
就像与自己的又一个日子作别
谁也不说话,沉默像袋子里的花生荚
偶尔发出一声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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